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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老子生命哲学

大道家园 2019-12-01 22:26:57

老子生命哲学

圣人以百姓心为心,圣人是对众生的救度是无止境的。圣人对众生的救度无非是为了使众人归母,复归于道。圣人同样以无为法使众生在不知不觉中“虚其心,弱其志”,复归于常道,以达到对真知的体悟。

《老子》一书作为老子哲学的基本文本,包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这些思想既有对天道自然思想的阐发,也有对人道社会理论的深层反思。在老子的哲学中,对生命问题的关注是其核心内容。老子的生命哲学较为系统地阐发了生命哲学的本源、生命之德的表现,以及生命特点和生命的特殊存在方式等一系列生命哲学的问题。本文力图借助对《老子》本文的解析,对老子生命哲学的几个方面展开论述。以此为基础,揭示老子生命哲学的形而上学意味,展示老子生命哲学的独特魅力。

一、生命之源——道

不同的生命哲学对于生命本源的探讨是不同的,老子哲学以其独特的思维方式对生命本源问题进行了揭示。老子的生命哲学将道看作是宇宙万物产生的总根源。道的运动构成了生命的整体运动,道在千变万化中孕育了生命,道是万物生生不息的生命源头,道不生不灭,源源不断。宇宙间的一切生命皆因为道的变化而化生,各种生命的形态不断地展现在宇宙大道之中。


(一)生命本源之道

道是生命价值之根源,道创生万物的原则且贯穿于生命的始终,宇宙生命皆发轫于道。尽管生命万物形态各异,但它们的生存成长皆源于生命之道。老子认为生命的本始——“道”无法用概念表达。名作为生命万物的根源,是给不可名状的道、宇宙万物赋予概念,以此显现生命的流动性和灵活性。

1.道为生命之源

道是老子哲学体系的核心范畴,也是其生命哲学的葵本范畴。在宇宙——生命系统中,道是生命万物的宗祖,道的无限生命力赋予宇宙万物以无限的生机,使整个宇宙充满生命。“在中国哲学家看来,宇宙乃是普遍生命流行的境界,天为大生,万物资始,地为广生,万物咸亨,合此天地生生之大德,遂成宇宙,其中生气盎然充满,旁通统贯,毫无窒碍,我们立足宇宙之中,与天地广大和谐,与人人同情感应,与物物均调洽合,所以无一处不能顺此普遍生命,而与之全体同流。”。宇宙生命浩瀚无边,流行不息。这样的生命场址孕育了无数的生命形态,体现这一形态的最为核心的哲学范畴就是“道”。老子的生命哲学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论立场,以对道的形而上特征的显露,揭示了道作为生命本源的缘由。


天地万物的化生离不开道,道运行化生万物的过程要依靠阴阳之元气的交互影响,进而化生出天地万物。这一过程,老子有集中的论述。《老子》第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淮南子·天文训》:“道者规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阴阳合和而万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此处虽未明言元气化生万物,但元气的思想在先秦思想家那里已经存在。老子所说的气冲而和的过程,就是万物阴阳之气运行的结果。在道的化生之力的催动下,元气以其阴阳不同的发展方向构成了万物演化的进程。这就是道化生万物的具体表现。

道化生万物,是万物的唯一起源。道的唯一性体现了生命的永恒性。《老子》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生命的永恒性即常道,道虽是寂寥虚无的,但其作为生命之源,却是周行而不殆,永不消竭,不可言说,亦不可命名。王弼注:“可道之道,可名之名,指事造形,非其常也。故不可逆,不可名也。”生命的源源不断实质上超越了任何具体的、可名状的有限存在物。生命是素朴的,但生命可以在广度上拓展,在深度上无限加深。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老子》第二十五章)这样一个先天地而生,寂寥独立的存在就是“道”。道的运行无始无终,没有中断,没有间歇,这一过程与万物创生相伴随。道虽然无法用文字予以指明,但作为创生万物的始基,统领宇宙—生命系统,这样的道就是大。老子所说的道之大,不是空间之大,也不是体积之大,而是指其创生万物生命的能力极其广大。河上公对大的注解是:“不知其名强曰大者,高而无下,罗而无外,无不包容,故曰大也。”大是形容生命的无所不包,广漠无边。“逝”、“远”、“反”皆形容生命永恒的无穷历程。生命是无边无际,逝逝不己,源源不断的。道是无所不往的逝,无边无际的远,归根复命的反,生命不生不灭,周流不息,故道,其为生命之源是不可说的,勉强可说是大。

尽管道是绝对的,唯一的生命之源,但人的感官却无法直接认知。道的超感官性对于人的感官就是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表明道处在无限时空之中。超感官的、无限的逆是不可命名的。《老子》第十四章言:“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洁,故混而为一。其上不曒,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兮,复归于无物。”河上公注:“无色曰夷,无声曰希,无形曰微。”“夷”、“希”、“微”都是对道的特征的表述,也是对生命本源表现形式的某种界定。“夷”、“希”、“微”分别指平一齐等无差别、空远寂静、微小无实,道因为不可以色理求,故视之不见,道不可以声音求,故听之不见,道不可以形质求,故听之不闻。“夷”、“希”、“微”三者也强为之名耳。其理不可穷洁,混合言之,“一”而己矣,“一”者,道也。正是“道”的无形、无状、无声,才使得道广大悠远,孕育无穷的生命,成为万物的本源,成为“道纪”。


2.名的生命力

本文所理解的名的生命力量不是指名化生万物,而是指名被用来指称恒常之道时,所产生的真知的力量。因为有了对名的认知,万物得以分辨,我们对于生命的理解变得可能。万物的生命借助我们对名的体认,促使我们不断积累真知,进而更好地把握生命、认识生命、推动生命。生命因为知而变得精彩,因为真知而与人的生命相互影响。生命之道进而在人的认识之路上打开。

《老子》在第一章开篇“道可道,非常道。”之后又说:“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名是对事物的规定,《说文》云:“名,自命也。’,道为鲜活的生命本源,其唯一性、恒常性是不可言说的,勉强可说,即是常名。名的出现也是生命能量显现的一种方式,它使真知定格,使道之为道,世界之为世界,宇宙之为宇宙。张岱年说:“真知是否可以用名言来表示!这是中国古代哲学中一个大问题。道家以为名言不足以表述真知,真知是超乎名言的。”名的生命力量是形而上的道落实于形而下之世界并使世界稳定僵固。

真知是先于天地万物而生,是“天地之始”,即无,是能生有的无,虽看不到,但却真实存在的,是宇宙---生命系统混沌未分的初始状态。有是道化生万物,即宇宙----生命系统的一育化,名为“万物之母”,无、有乃描绘道之本体,均是名的力量。生命之道似无似有,道本是无,只是有了“名”之后,才有了无,有了有。总之,不可言说的道衍生了整个生命世界,即无中生有,有无相生。正如陈鼓应先生说讲:“老子所说的‘无’,并不等于零。只因为道之为一种潜藏力(Potentiality),它在未经成为现实性(Actuality)时,它‘隐’着了。这个幽隐未形的‘道’,不能为我们的感官所认识,所以老子用‘无’来指称这个不见其形的道的特性。……由于这一个过程,一个超越性的道和具体的世界密切地联系起来,使得形上的道不是一个挂空的概念。”


老子认为名是把双刃剑,一方面是成就了璀璨的文明史,另一方面使世界物化,概念化,即过度追求名的标榜而走向相反的道路。所以《老子》第二章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己。”老子强调为美即作恶,“美之为美”,第一个美、善是实,是人人皆具足的,性本善,性自美;第二个美、善是名,规范和标准,是概念思维所形成的知见妄想的力量。为即有为,众生为了善、美而求善、美,这就是欲,是作恶,违背了无为的原则,便是大恶。此即名的物化。

真正的善、美是无为自然的,道赋予你善、美的特性,而众生非要制定个标榜的原则,刻意除恶求美,这就是凌驾于欲之下,被欲掌控。所以《老子》第一章:“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常即是道,常道包括无欲和有欲,河上公在此注:“妙,要也。人常能无欲,则可以观道之要。徼,归也。常有欲之人,可以观世俗之所归趋也。”妙即无边无际,徼即有边际。无欲是无私之见,有欲是有私之见,常自身这个道体在观道体时,持无私之见,无欲便能妙观;而人类观道体时,持有私之见,有欲只能徼观。“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即表示“天地万物”和“有欲无欲”两者相同,只是同出之后才有异名。

名的恒常性显示了我们对于万物生命本质的体认,名的丰富性又昭示了生命的复杂性。如果执着于名本身,就有可能带来概念化的认识道路,这是老子生命哲学所反对的。

(二)道化生万物的特征

道是生命的本源,化生万物。老子的生命哲学对道化生万物的特征进行了深入的剖析,认为这一过程,道并不显山露水,表现出刚健发达的状态。相反,道始终保持着恍惚朴素、无为自然的特征,虽然如此,道化生万物的过程却能以弱胜强,以柔克刚。道的化生力量辽阔无边、源源不尽,这一过程自为自成。

1.无为而自然

在宇宙----生命系统中,生命本源之道持而不盈,周行而不殆,蕴含着无限生机,道以柔胜刚,育化万物以无为为本。道无形无相,道体恍恍惚惚,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博之不得,仿佛神龙一样“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无为是道的本质特征,虽然道无处不在、无时不有,而且事实上也进入了人生存的场域中。但对于我们人来说,欲求之反不得,“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只有任其自然,不争不为,才能与道一体,达到“知常曰明”的境界。


道的无为取决于道存在的状态和特征。《老子》第三十二章:“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第三十四章说“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朴,《说文》曰:“本素也”,朴是道的代称,形容道的素朴,“朴虽小”,以小来描述道,值得玩味。范应元说:“道常无名,因不可以大、小言之。圣人因见其大无不包,故强为之名曰大,又以其细无不入,故曰小也。”小表示道的萌芽、精微状态。前文所说“强为之名曰大”,是说道体的无边无际,道可大可小。人们如果不被妄念蒙蔽,小心谨慎对待道体的萌芽,无为而任自然,你就可因小见大,悟到生命本源——“道”实实在在的存在。

朴素、精微的道不是生命本身,其化生生命的过程是无为、自然的。无为是指无有欲望,无有妄念,恒顺自然,自然即排除外界干扰的态度和状态,即知生命的本来面目。自然和无为源于一体,是一不是二,自然是无为的核心,无为是自然的先决条件,“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只有无为了才能顺自然,法了自然也就无为了。

由于道化生万物表现出无为自然的特征,所以在社会生活中,老子要求人们对待人的生命也要做到无为自然。对社会的统治者君王而言,犹应恒顺百姓,“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君王是百姓的代表,只有君王施行无为法,百姓才能自然,国家才能和谐。“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正是这个道理,否则“企者不立,跨者不行”,持有自见、自是、自伐、自矜这样的妄念治国没有不失败的。“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如果侯王以百姓心为心,不以自己的私欲主宰世界,有意识地合道而行,追踪生命的轨迹,这不仅是治国的需要,同样也是做人的需要,一步步如此自然会达到“知常曰明”的理想境界。

真正地做到无为自然,顺应生命之道,需要对道有深刻的体认。《老子》第四十八章:“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为学是知识的积累,对知识越多越好,所以说日益,老子并不否认知识的功能,但知识是一把双刃剑,“美之为美,斯恶矣。”人们能认识到美、善,恰恰是为学的效果,知识愈多,情欲愈大,如果滥用知识无恶不作,让欲望充沛身心,唯利是图,或者以己之私欲为美而求美,为善而求善,看似为道,但为道己成为妄念和私欲了,这是人间的大恶。道是素朴之道,是不可以用知识来装饰的,这就是道的智慧,也是老子生命哲学的智慧。

2.柔胜刚

道化生万物不仅是无为自然的,也是以柔胜刚的,生命之柔,也是老子生命哲学所标示的道化生万物的主要特征。


老子提出的柔道象征着伸缩自如的韧性和无坚不摧的力量,并非病态的空乏和虚弱。老子言:“强梁者不得其死”,“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嘎,和之至也。”(《老子》第五十五章)老子认为,坚强的东西往往丧失了生命力,柔弱的东西却充满生机,柔弱是万物具有生命力的表现,是生命力的标志,婴儿虽是人中最弱者,但却是至精至和,精神饱满,充满生机,心气和柔,富于生命力。“他尚未被偏曲的知识、坏习惯和邪恶的思想所污染。所以,赤子能够做到‘无为而无不为’。这是因为,赤子不会妨碍事物的发生,所以他是创造的种子、新奇的开端、和谐的模式”。

由此可见,婴儿象征着人的一种生命精神状态,即人的精神生命与道合一的本真状态,所以老子教人“复归于婴儿”,也就是“复归于道”。韦政通认为:“工夫的历程恰像一个圆周,始于本真,又归于本真。”一切万象均是“归根复命”,即“反者,道之动”。反者,并非简单的相反、循环、返还之意,而是一种超越的反,提升的复,是新的创生,这种“绵绵若存”的柔弱,却是道的所向无敌。

生命之柔道还体现为柔的具体之用,万物因其柔而得以成就。《老子》第四十三章:“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河上公注:“至柔者水,至坚石金,水能贯坚入刚,无所不通。”老子以水喻至柔,以金石喻至坚。水滴石穿,正是以无有入无间。生命的力量存在于能够克服至坚的至柔之道中,“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老子》第十八章)水的生命形态极好地体现了其胜万物的本性,老子用最为普通的水之柔道来说明生命化成的深刻道理,这是对生命化生特征的最好说明。柔弱胜刚强,天下之柔弱者如同水,一切坚强者也无法战胜它,没有什么能代替它的柔弱。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稿。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老子》第七十六章)人和万物的生命因其柔而得以存在,因其刚、因其枯稿坚脆而趋于死亡。生命化生和成长之道不是坚强,而是柔弱。生命的柔道得不到贯彻,其结果就是“兵强则灭,木强则折”,革强则裂,齿坚于舌而先敝。生命之柔道是道化生万物的重要特征。

(三)生命之道的自证

生命之道表现为无为自然,以柔弱之逆的方式化生万物。这一进程不是直线的、无止尽的上升,而是以一种生命之道的自我往复为旨归的。我们可以将老子生命哲学的这一理解看作是生命之道的自证。


生命运动是循环往复的过程,《老子》第十六章:“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在宇宙----生命系统中,生命本来是静,但并不是停滞不前,木然不动的,而是静中有动,动中有静,静为主宰,以静制动的方式存在。

“致虚极,守静笃”,是指“穷致虚无根极之理,而守静谧笃固之道”。“致虚极,守静笃”的状态亦是非静非虚,静是“涤除玄览”,妄念不起的静境,是圣人的静,亦是归根的静,即万物的静是无为的、自动到达的,无需求,无需修,你若求静,那便是“美之为美,斯恶矣。”动亦不过是生命舞台走马观花的幻象,虽然纷纭繁杂,但最终只为归根,因此万物是静。只有将自我融入到宇宙-----生命系统,达到“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无我境界,才能真正领会万物归根的生命本质,达到生命之道的自证。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是说万物竞相生长,生命流动不息。河上公注:“作,生也,万物并生也。”,“万物并作”本是一个热闹至极的过程,一塞一通的宇宙平衡系统,即“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道是生命的起点和终点,“归根复命”是道自身的规定,万物生养于逆,成长于道,又复归于道,复、归的终点是根,“夫物芸芸,各归其根”,亦即生命万物生存之本根的道,“归根复命”也就是“不失其所”、“各得其所”,“终身不离”、“物固自生”。

老子认为反本复始的归根是获得新的生命,新的生命周流,永不停息。河上公注:“万物无不皆归其本,人当念重其本也。万物无不枯落,各复反其根而更生也。” 万物回到本根处,获得新的生命力后,重又聚集了能量,再次投入到新的一轮循环。这种终而复始的循环运动生生不己,永不止息,这就是宇宙大化的真谛。

总之,归根复命是动态过程,是生命之道的自证。生命的自证在动静往复中实现。无为是静,以静观动,静为本,动为态。至此,老子又言“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复命曰常”及“万物并作”即是道展示自己生命力量的过程,这本身即是常,也是生命之道的自证。

二、生命之用—德

道作为老子生命哲学的本源,在化生万物的过程中,以无为自然、柔弱胜刚强的方式催动生命的演化,构成了宇宙----生命系统的千变万化。道作为生命化生的根源性具有本体的地位。在生命化生的具体进程中,道的根源性总是以德来显现的。

《老子》又名《道德经》,通行本《道》经在前,帛书木《德》经在前,显示了德在老子哲学中的地位,也表明了德在老子生命哲学中的作用。可以说,道是生命之源,德是生命之用。道与德共同构成了生命化生的全过程。为此,我们从运化生命之德,德所体现的生命特征,以及如何贵德等方而展开分析。


(一)运化生命之德

在老子生命哲学中,道是整个生命系统之大体,德是宇宙----生命系统中不可缺少的生命力量,德分化于道,从属于道,并实现对道的引渡。德与道息息相关,德本身回归于逍,是生命整体的具体表现,万物只有尊道、贵德,如此德方能长生久安,道源远流长,生命源泉不断。

1.德与道

在老子生命哲学中,德与道同等重要,道是生命本源,无穷无限,无形无相,而德可以说是道的助手,实现了对“道”的接引。王弼说:“德者,得也。”德是逆之分化与接引,“道生之,德畜之”,作为生命系统的整体的道生成天地万物,而德蓄养天地万物。人之为人,物之为物,都离不开德的生命力量。

道与德体现着生命化生与生命展开,《老子》第二十一章:“孔德之容,惟道是从。”这是道与德之间关系的总概况,道是德之体,德乃道之用,道是生命化生的鲜活源头,德是生命展开的具体表现。“‘道’和‘德’的关系是:一、‘道’是无形的,它必须作用于物,透过物的媒介,而得以显现它的功能。‘道’显现于物的功能,称为‘德’。二、一切物都由‘道’所形成,内在于万物的‘道’,在一切事物中表现它的属性,亦即表现它的‘德’。三、形而上的‘邀’落实到人生层面时,称之为‘德’。即:‘道’本幽隐而未形的,它的显现,就是‘德’。

道作为化生万物生命的无形本源,催动万物的产生,万物生命功能的发挥是以德的方式表现的。德作为生命物展开的本质依托,体现的是每一生命物的自我功能。一切生命所以能够运化,皆源于其德。对于人来说亦是如此,人的生命化生离不开自身的德。无德之人就失去了其作为人的存在的本质。孔德也就是大德,也可泛指一切合了道的圣人。容是包涵容纳之愈,圣人之德厚无量,无所不容,可“比于赤子”,赤子含德无害于物,无求于物,无施无为,圣人好比赤子,其心量之大,包容一切,救度一切,此谓圣人的“孔德之容”,之所以能如此,因为圣人能合道不离道,即“惟道是从”。实际上,圣人救度众生,也就是救度他们自己,这正是宇宙----生命系统中圣人之道的力量。


在生命的运化中,道与德又均能够与万物生命相伴随、相始终。《老子》第二十三章:“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

飘风、骤雨都是宇宙----生命系统的生命力所在,即使这样激烈的表现宇宙生命形式的事物,也不会长久持续。原因就在于自然万物的生命运化有其自身的基础,这就是道的无形化生之力,德的无形运化之功。与之类似,社会生活中的君王也应该知晓这样的生命化生之道,运化之德。真正有道、合道之人,深知救民治国没有永恒不变的常规、常理,他们“以百姓之心为心”。君王们若停止有为法,施行无为顺自然的方法,那么追随道,也易与道相合,追随德,也易与德相合,反则失之,即“失者同于失”。河上公在此注:“失谓任己失人也。同于失者,所谓与失同也。”

得失由己,不随道、德而随失的人,什么也都失去了。总之,道化生万物,求道得道,同于道者,不失道,道还是那道。同样,德运化、蓄养万物,求德得德,同于此德者亦不失德,德依旧是那德,这说明德与道具有相同的特性,即不为失者失

2.玄德与常德

德以什么样的状态表现出来呢?老子提出了玄德与常德的概念。《老子》第五十一章:“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势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道之尊也,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也。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说文解字》:“玄,黑而有亦色者为玄”,比如“天玄而地黄”“我马玄黄”,玄是红近于黑的颜色。王树人解释说:“‘玄’是一种如同从黄昏走入夜深沉的颜色之象’。”玄之深沉颜色象征德之深邃,德是深渺难测、辽远长流的。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说的是德在生命演化中表现出的生命特性。“‘道’生万物,‘德’蓄养万物,万物呈现各种形态,万物构成了‘道’之有相之势。所以万物没有不尊道贵德的。所以‘道’生成万物,‘德’蓄养万物,使万物成长发育,成就成熟(亭之毒之),养护抚护(‘道’生之与‘德’育之)。生长育养万物却不据为己有,兴作万物却不恃己能,长养万物却不愿主宰,这就是最深的德。”由此可以得出,玄德正是道之大德,玄德与道合一,是最高境界的德。这种德与圣人之德相通并举,“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

圣人因为通达了生命化生之邀,因而他们能够对万物生命的演化有足够的体认,所达到的生命境界就直接与万物生命相接续。圣人所不去者与玄德相呼应,说明道之德及圣人之德皆是同一的,即“任自然而无为”。玄德就是体现万物生命的自然无为,在道化生万物过程中,玄德为大德,在对生命化生的体认中,圣人体道而达德,这就是玄德。


如果说生命的深邃以玄德为标示,那么,生命的化生之常则以常德表现出来。《老子》第二十八章:“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於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道化生万物生命的过程安于雌柔和暗昧,通达生命的纯白之势,葆有生命无穷莫测的演化之态,如同可以容纳天下万物的涧溪和川谷,演化出无穷无尽的生命万物。这就是常德的力量。常德因其不离不弃,因其与生命万物相伴相生,在宇宙---生命系统中起到通达牵连的作用,使宇宙---生命系统归于婴儿之态、真朴之界。

“复归于婴儿”、“复归于朴”,也就是“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知常,知常曰明。”圣人因为通达了常德的运行,就能够体认此宇宙---生命系统运化的规律。圣人因其通,因其知晓常德运化的作用,“故大制不割”。常德之永恒的运化,圣人之通达的体认,共同构成了生命整体的运动。

3.上德与下德

生命之德能否与生命之道保持一致,取决于对德的准确把握和领会。注释家多以道德之德来解释《老子》中的德。但是,如果从生命哲学的角度来分析,我们可以发现老子论德多数是从生命所以能够运化的角度来阐述的。《老子》第三十八章:“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离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此章为帛书本《德经》的首章。

《韩非子·解老》篇云:

德者内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于外也。神不淫于外则身全,身全之谓德。……德者无德,不德则有德。故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韩非子的解释抓住了德在万物运化中的功能,尽管他只是从人的生命角度对有德与无德进行了解释。但是从这一解释角度,我们可以得出德作为生命运化的力量,是与生命之道相呼应的。

不德者有德,是谓上德,有德者无德,是谓下德。这种理论强调的是生命的运化不可强求于外在的形式,而要立基于生命的内在本质。张岱年指出“德是一物所得于道者。德是分,道是全。一物所得于道以成其体者为德,德实即是一物之本性。”

徐复观也认为“道是全、是一,道的创生,应当是由全而分,由一而多的过程……德是道的分化……就其全一者而言,则谓之道,就其分多者而言,谓之德,道与德没有本质上之分别。”生命运化之德,不是我们所说的道德、品德。德是道之德,是对道的接引,是道这个大的生命体之显化,道所显化的生命体的所有活动,即是德,生命体的存在是为了“归根复命”,也就是体认生命的本来面目,这在宇宙----生命系统中,是最大的德,亦即道之德。


在宇宙-----生命系统中,道不断显示着自己的无限生命力,道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德,即“上德不德,是以有德。”生命体源源不断,充分显示其生命活力,“道”显现着自身生命活力的过程,即生命体不断生灭、增减的过程,即是“上德”。

“圣人之德配天,而无所不利。天何言哉?故上德不已德为德,是以有大德。”朱谦之认为,“上德无为而无以为”的“无以为”,应是“无不为”,道这个生命源是无所谓为亦无所谓不为的,因为在宇宙---生命系统中,生命体生发万物是生命力量的自我展现,其过程是“我无为而民自化”。德亦如此,德参与无数个生命体的化生,在德中知见生命体的本来面目,德之生命力量不可抗拒,道虽然具有无限活泼的生命力,但并不以此为德,纵然无为,生命体却无不为。

当然,下德对于生命的运化不是毫无益处。下德因其无德,因其固守于具体事物之德,所以远离了运化生命之德。这种远离产生了生命运化中的阻滞的力量,这就是一种塞的力量。“下德不离德,是以无德。”王弼注道:“下德求而得之,为而成之,则立善以至物,故德名有焉,求而得之,必有失焉,为而成之,必有败焉。”上德是无为的,下德是有为的,有为违背“道法自然”的原则,是失德,即无德,上德是整体生命,即道,下德是个体生命,即芸芸众生,或者妄念。上德起通的作用,下德起塞的作用。宇宙----生命系统离不开下德这样的力量,因为一通一塞,上德与下德互为根基,才能相互构成宇宙---生命的平衡系统。

(二)生命运化的指向

老子认为德的最大的特点和作用是和,作为生命本源的运化----德,其生命特征具体表现为顺应自然、惟道是从,使宇宙、自然、一切生命体处于高度和谐。

对于道而言,德是其和的功能的显现,和是德的最大的特点,和也就是通,比如“孔德之容,惟道是从。”《说文》说:“孔,通也。”孔德可以是大德,或者是通德。《老子》第五十五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赘,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胺怒,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嘎,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己。

含德深厚的人,就好比是一个婴儿,蜂、毒蛇、蝎不蜇人,猛兽不会抓他,鸷鸟不会搏他,筋骨虽然柔弱,但拳头会非常紧固,精气充足,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即使整日哭号也不会哭哑了嗓子,因为此时他正处于宇宙---生命系统高度和谐的状态中。如果一旦抓住德的苗头,并小心翼翼顺承下去,你就会就如同婴儿一样,“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母亲赋予你生命,即道给予你所得,你己经是“天下莫能与之争”的状态,你己经与道和谐了,与自身和谐,与他人和谐,与社会和谐,与宇宙和谐,与一切生命体和谐,这就是德的最大特点和作用。


德之和的特征不仅表现在自然生命中,也表现于社会系统。《老子》第六十章:“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治理大国如同煎小鱼,要细心爱护,谨慎操作。用道治理天下,就是碰上了鬼,鬼也不灵,起不了作用,不但鬼起不了作用,就是神也不灵,神也不伤人。不说神不伤人,圣人也不伤人。鬼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这是道的功效。“夫两不相伤”,是说人与鬼神、鬼神与人都不会相伤,因为人、鬼神、圣人,皆为道的孩子,同归一德,所以伤不起来。“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对此王弼注曰:“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圣人不伤人,神亦不伤人,故曰两不相伤也,神圣合道,交归之也。”王弼注以伤人解释为相伤,“德交归焉”就是同归于德的意思,即交归于道。

萧天石在此注:“治世之民,人不与鬼相害。神圣亦皆交归于道,不但两不伤,即与天地万物,亦皆不相伤,因均化于道也。”从中可以看出,德和道是紧密联系的,这里的德,是道之德,即道的运化,因为人、鬼、神、圣人,都是道的作用的体现,同归一德,所以不相伤,这正是和的表现。

《老子》第六十五章:“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能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大顺。

老子在此章首句中说“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不得真传且没有实修经验的注家们多以为老子主张愚民政策。其实,老子在这里并非是要愚民,而是将心比心,让众人“复归于朴”,归于大道,使众人都能成为“含德之厚”的赤子,避开巧诈,享有玄德,也只有这样,才能达到“知常曰明”的境界。

这一章的最后一段:“知此两者亦稽式,能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乃至大顺。”其中的玄德是重点,玄德前文己略述,玄德是“含德之厚,比于赤子”之德、“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之德,亦即“道生之,德畜之”之德,只有这样深且远的玄德才是道之德,也只有道是“深矣远矣”的。

道之和,决定了德之和。王弼注:“玄德深矣远矣,反其真也。”河上公注:“玄德与万物反异,故能至大顺,顺天理也。”大顺就是通、和,顺是顺应自然,即“道法自然”。反是“复归于朴”的意思,这是说玄德之德与道一样,也是无形无相的,既然是道之德,其特点就是和,就是顺,也就是通。在老子看来,一切皆是自然,皆是大顺,君王们试图以妄念为基础、以智术建立的世间智慧系统是逆于自然,有悖无为的,如此用智术治理国家,是祸害,以无为法治理国家才是福德。因此,老子在这一章斩钉截铁地说:“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识得玄德即识得道体,识得道体,自然会国昌民安,家顺天下顺。所以,用玄德治国,才是宇宙---生命系统整体的真智慧。

(三)贵德

生命万物经由德而秉有道,道生成万物,德畜养万物,万物没有不尊崇道而珍重德的。对德的珍护主要以啬养德,以谦贵德的方式,顺成自然,保德成道。


1.以啬养德

在整个生命系统中,道是生命之源,化生宇宙万物,德是生命运化功能的体现。如何尊道,让生命之化生道鲜活生机,这就要做到贵德护德。“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永恒真常,自本自根,自生自成,德合道而又分化于道,圣人与众生该如何保德呢?

《老子》第五十九章:“治人事天,莫若啬。夫唯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抵,长生久视之道。”这一章主要是说对德之苗的爱护和培育。

《说文》“啬,爱濇也”,即爱惜,吝裔的意思。众生应以啬贵德,主要是重积德、惜德。道无时无刻不显示着生命活力的无比力量,德即道之功能的显现。“夫唯啬,是谓早服”,爱惜德之苗,应早作准备。劳建注:“早服犹云早从事。”姚鼎说:“服者,事也。啬则时暇而力有余,故能于事物未至,而早从事以多积其德,逮事之至而无不克矣。”

对待德之萌芽,德之幼苗,应啬,小心翼翼、爱护备至以培育,这是“重积德”。早服就是重视养育德之萌芽,道虽柔,却很强大,德亦柔,但如果被杂草般的妄念蒙蔽,德与道就与你渐行渐远,惜德就如同保苗除草,让德之苗茁壮成长,不可待草盖了苗再锄,而是要早克服妄念,不让欲、妄念轻易蔽隐德,不断灭了,如此,德根深蒂固,道长生久视,生命源源不断。


2.以谦贵德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老子》第六十八章)

这一章的核心句子是“不争之德”。“不争之德”就是谦以下人之意,具体表现为不武、不怒、不与、为之下。无论是“善为士者”、“善战者”、还是“善胜敌者”、“善用人者”,都是把握了生命本来面目的人,他们深知谦是贵德之要,只要顺应道之德,该灭的自然会灭,无须凭妄想执着,和人争短长,加以刀兵,处处打斗。

物欲横流的年代,众生对欲的贪求,恃欲无恐,与德相距甚远,亦逐渐离道,而谦就是克服妄念骄傲,对德之尊崇应谦卑以下人,水满则溢,妄念是障德,应剔除妄念偏见,以谦贵下,这就是贵德。《老子》第六十一章:“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而下大国,则取大国。”大国对小国以谦,则可以聚小国,同样,小国对大国以谦,则可以容于大国。河上公注:“能谦下之,则常有之。此言国无大小,能执谦畜人,则无过失也。”

谦是保持一颗平等心,不骄傲,不自馁。“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即以谦为下,谦是静、定、柔,这也是道的特征。只有君王善待百姓,百姓才愿敬畏君主,所以老子奉劝君主:“立天子,至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老子》第六十二章)与其冠冕堂皇立位天子,设置三公,先进奉拱璧,后驷马献礼,毋宁以谦下人,守持一颗平等心,以道爱人,爱护百姓,这就是贵德。因为“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者善人之资”,善人即圣人,不善者即众生,师与资本身平等,无无师之资,便无无资之师。圣人“以百姓心为心”,对不善之人不弃,以谦救护百姓众生,众生对圣人也以谦贵师,不知尊重师者,是违道,难以合道,是大迷,即不知微妙要道。圣人与众生尚且互谦为德,君王对待百姓犹应如此。

三、生命之知

老子的生命哲学将道作为化生万物生命的本源,将德作为运化生命的功能。那么如何把握生命化生和运化的过程呢?为此老子的生命哲学突出了生命之知的功能。在老子生命哲学中,知是一切宇宙生命的功能显现,知之一字,众妙之门。生命之知先天地生,其知的表现感知、悟知、觉知是先肉身而有。一切知无法穷尽,无知无一切,这种总的生命能量的运动即是知,生命的一切活动只是为了知知。老子生命哲学的生命之知体现为生命无量之知与个体之知、名与实、刹那认识与相续认知、能知与被知、有欲之知与无欲之知的对立统一。

(一)无量之知与个体之知

老子强调生命的知是无量与个体的矛盾运动,任何知绝对是生命整体的能量运动,任何知的背后必然有无量的不知,这是能知与被知,也是无量之知与个体之知的对立统一,任何整体的生命活动也必须转化为个体的知,只有裂变为个体的认知,才是真实的,现实的,可知的,正是这样一种裂变,使生命之成为生命,无数个生命因之而产生。


知这种能量运动,即生命本体之德,知是生命本体固有之德,是道的显相,知的本体是不生不灭的,不被任何知见遮盖。相对于肉体的生灭,知本身是“生而知之”,“有物浑成,先天地生”。

首先,整体生命的无量之知只有对象化之后,才是可知的,人、动植物这些个体知均是无量知的对象化,没有个体的知,亦无法透见整体的无量知。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我们眼耳鼻舌眼所观所感皆是个体生命的知(知之),即宇宙生命系统矛盾运动的折光反映。宇宙生命浩瀚无边的知即整体生命的知,这是不知也是不可知的,但如果知这个不知的无边无际不可穷尽的存在,才是真知,即“是知也”,亦即庄子所言:“以其知之所以养其知之所不知。

《老子》第二十八章:“常德不离,复归於婴儿”、“常德不武,复归於无极”、“常德乃足,复归於朴”,即是“以其知之所以养其知之所不知”而达到真知,因为真正的知,被肉体感官遮蔽了,个体对无量知的偏离必然导致个体的淫思妄欲乃至走火入魔。我欲求真知,净知,就应在后天中修身,达道,知明,摆脱眼耳鼻舌意对此的依赖。

其次,个体生命的知无法脱离无量,个体即无量,无量必以个体为表现,不透过个体难知宇宙整体。《老子》第二十一章:“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精是人及生命体具足的知的能力,王弼注:“窈、冥、深远之叹,深远不可得而见。然而万物由之其可得见,以定其真,故曰: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精即不生不灭的知,不被私欲妄念干扰的知。但是众生被“美之为美”的知见所蒙蔽,即佛家的“知见立知,即无明本”,精己被蒙上层层污垢。实际上,个体生命的知凭眼耳鼻舌意所观所感只是道的点缀,无法知道道化生万物生命运动的全过程。

个体的知,看似是个体的,其实是全宇宙的全生命的知,若没有全宇宙全生命的总因缘,也没有人类当下的知。因此,个体对知的本体认知,只能是永远的审美,生命的终极只是审美的乐。在《老子》中,审美方式是以“致虚极,守静笃”中实现,在静笃中忘我超越自身即审美方式。如此才能掌握知的既个体又整体的离间特性,使知超越个体的幻觉功利,合于真知,达到“知常曰明”的境界

为此,《老子》第十六章言:“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知我的身只是天下的载体,无身亦无患,在虚极、静笃的境界中,观熙熙攘攘,鸟鸣千山,人声嘈杂的万物“各归其根”,以个体为中心,遗忘整体,将自己的身寄于天下,即“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老子》第十三章)这就是达到真知、净知。


(二)名与实

在知的生命的认知活动中,必须使实定格,是一切知的运动的另一特点。这个定格,表现在知的能量运动中,即是名的产生,老子说:“名可名,非常名。”这是对认知过程中名的明确界定,凡不能用名肯定的,不算知的完成。《老子》第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道生一”是在“致虚极,守静笃”中忘了自我,忘了宇宙的“物我两忘”,“能所双泯”混沌状态,勉强可称之“一”。“一生二”的二即是“天地万物”和“有欲无欲之心”,只是“同出而异名”,“二生三”,则是指“此两者同出而异名”的概念——名的产生。三即名。道之证道,名是不可缺少的步骤,否则宇宙----生命系统无法平衡。“三生万物”是指有了主、客、名三者,天地万物便产生了。如果没有“美之为美”的概念,即名,外物将无法明确界定。名是对实的描绘,即是对万物的规定,名是对眼耳鼻舌意的感知、认知的定格。名未必是实,任何名对实的概括都是提示性的,如果以名定实,实就会发生变化,但有实无名,知则无法完成自身。

《老子》第二章:“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己。”第一个美、善是实,是人人皆具足的,性本善,性自美,第二个美、善是名,当“美之为美”,成为“天下皆知”的知,并因此赋予了名之后,美、善即是恶。因此老子提出:“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老子》第三章)这是说众生勿要望名生实,执著于名。名若成为天下的标准,人的认知活动必然受阻。

《老子》第十八章言:“.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老子之所以反对仁义礼智,是因为仁义礼智是人人皆具足的,当这些成为一种抽象的观念时,必然障碍认知的生命活动,仁义礼智一旦成为名,大道也就废了。


《楞严经》说:“知见立知,即无名本。知见无见,斯即涅槃。”知见本属自然、因缘,再立一个知的标准,将知概念化,即所谓的“美之为美”,“善之为善”的好恶标准,即是非因缘、非自然的无明。

总之名就像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名使世界之为世界,生命之为生命,正因为有了名,才有人类璀璨的文明史,认知的完成,如果没有名,知无法显示自己的力量,另一方面名易被概念固化,人们易被眼耳口鼻舌意的感知凝固,虽然名仅指示实,但众生极易陷入“美之为美”的怪圈,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即我虽为实定了名,但不因此而轻率盲目的从名,不急切的以名定实,实自己会变化,不屈从我主观意念中的名,最后便显示出自身的真相。

《老子》第一章:“无欲以观其妙。”无欲不是没有欲望,而是没有任何文化观念,无欲即“涤除玄览”,摒弃名对实的束缚。这样一种理解与心学对儒者之乐的看法接近,如王阳明所说:“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众生应以“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方式,为道不为学,以此观道的运动自身之微妙,在“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中达到无边无际的“真知”。

(三)刹那之知与相续之知

《老子》第五章言:“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天地人生本无“中”,守中即“以己知养其知之所不知”,众生不灭的刹那认知是向相续认知的逐步递进。

橐龠,范应元注:“囊底曰橐,竹管曰龠,冶炼之处橐囊龠之风气,吹炉中之火。”人的知恰如橐龠,中空而送风不尽,气流无穷,愈动愈出,云涌不乏。无数个刹那即是相续,相当于物理学的能量运动,刹那认知衔接后即相续认知,即“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刹那即是相续,相续即刹那,“守中”即以虔诚之心,“涤除玄鉴”,不断积累,逐使刹那认知与相续认知高度统一。

《老子》第七章言:“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这与第六章紧密相连:“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这是说刹那认知无身也存在,有身也存在。不同的刹那认知的产生即“天地不自生”,是由于谷神不死,谷神是“天地根”,即相续认知生出了刹那认知。

严复对“谷神不死”的注解是:“以其虚,故曰‘谷’,以其因应无穷,故称‘神’,以其不屈愈出,故曰不死。”其“橐龠”犹如“谷神”,“知”的恒常、永续不绝是存而不可见的,“知”的作用不劳倦、不穷竭。知的运作不为自己,知并不是人肉体的功能,相续认知是宇宙中本身存在的,表现在谁的身上即刹那认知,不同的人、动植物等具有不同的刹那认知,比如同样是眼睛,人的眼睛和青蛙的眼睛不一样,所观所感皆是不同,刹那认知有无数个,整体的刹那认知即是宇宙---生命系统相续认知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老子》第四章:“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这是说知是生命运动的本质,宇宙无限,知也无限。

冲,《说文》:从水,“涌摇也。”帛书本冲作蛊,《庄子·应帝王》:“太蛊莫胜。”冲冲,又为深广貌。以上都是对知的写照,涌摇是形容知的刹那性,它上下四方运动不息,冲冲形容知这个生命体无限宽广,蛊则强调知的空虚不尽,不盈即知是相续性的,即无论如何变化,知的生命力量并不满,并不溢,并不尽。生命多个不同的刹那认知构成相续认知,在相续认知中可见刹那认知,无刹那认知亦无相续认知,即是“道冲而用之,或不盈”的意思。

“渊兮似万物之宗”,更加强了这个观点,《说文》:“宗,尊祖庙也。”知的相续、深远是生命万物之祖,也是万物之统,无知无一切。宇宙---生命系统由知而生,亦由知而化。宗,即说明知的辽远恒久,宇宙无限,知无限,生命亦无限,生命万物除了知无有其他。

(四)能知与被知

生命的知亦是能知与被知的矛盾运动,能知与被知是宇宙的全息。能知与被知自身不是分别,是整体生命,只是表现为分别。知的主体是能知,客体即对象化,是被知,心的能量运动产生了当下统一的被知和能知,被知事实上即能知,离了被知没有能知,但是能知在宇宙生命系统是占主导地位的。

《老子》第一章:“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出而异名”是知的最大特点,心外之相即“天地万物”,有欲无欲之心即知,此两者即能知与被知,即“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即其出现的表象为两个,这才有了能知与被知的不同,能知本身无所谓有和无,被知是显相,是眼耳口鼻舌意的知,是外在的——这也是老子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就是分别,有了分别,能知和被知分开了,故曰“一生二”,“二生三”即产生概念的名,是对被知的肯定,任何知必定裂变为能知和被知,且要为被知定名,知的过程才算完成。“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是无法变移的生命规律。


《老子》第七十一章:“知不知,上:不知知,病”,这与孔子所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不谋而合。知之为知之是被知,而不知,即是能知之心本身,为什么说能知是不知为不知,因为知不能见知,比如眼见万物,但眼珠无法见眼珠自己。虽然知的本体不能变成有相的知而被我们所见,但能知是存在的,它“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这是能知的特点,如果无能知,亦无被知的万物,但能知的运动须依赖被知的显现来证明,透过被知见能知,在被知中才可见能知无边无际的存在,即“无欲以观其妙”,故其为不知。

“知不知之,上”,老子是让人们返观内照自身知的能力、功能,而不是囿于被知中,并让欲、名,蒙蔽了身心。众生不仅不要局限于于被知,而且要“知”能知,且知知的能力是如何存在。否则陷入“美之为美”中,便无法认清生命的本来面目,这就是“不知知,病”。知即明,被知对能知的回归。在此过程中,一方面,人人皆具能知之心,我即能知,即宇宙---生命系统本身,只是我不知我即能知,而成就了假相的知,即被知。此相当于刍狗与圣人的关系。

另一方而,当无数个被知聚焦时,能知对被知的繁闹复杂而莫衷一是、困惑了,如果将能知变为能知本身,我就不会在被知中打转迷失自我,能知之心若不被有色眼镜遮蔽,我就可以知常。换言之,能知是否干净,直接影响被知对能知的回归。因为任何被知皆是幻,我若能识真知,不被被知驾驭,则道光明一片,

所以“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因此,老子言:“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母是能知,子是被知,母只是要我“复”、知常、“归根复命”。如果我“涤除玄鉴”,“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让能知不被任何被知蒙蔽,且自身不囿于被知的偏见中,破除无明,打开“玄之又玄”的门,即“知常”。如此,便能与道同体,归根复命。

(五)有欲之知与无欲之知

任何认知都与欲望有关,老子认为无时空与无欲之知,有时空与有欲之知等同,无欲之知是无时空的,有欲之知是有时空的。不同人的知具有不同时空,没有统一的时空,知是无时空与个体的有时空对立且统一的,可在有时空中透见无时空。虽然我们的眼耳鼻舌身意所观所感皆是有时空,且认为这是固定的时空,殊不知无时空的知才是宇宙---生命系统本身。

有时空是对物、名的记忆执著,即“知见立知”、“美之为美”、“善之为善”而产生的错觉。这就好比梦,梦是一知,即有时空,梦醒时分后的无时空与梦中的有时空是不同的,如果执迷于梦幻泡影,即是对真知的舍弃。


《老子》第十四章:“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此是对无时空的描述,无时空不是眼耳口鼻舌意所能感知的,无时空是“道生一”的一,一即混沌的境界,知在感觉中不可推致,毫无把柄。河上公对此注:“无色曰夷。言一无采色,不可得视而见之。无声曰希。一无言声,不可得听而闻之。无形曰微,言一无形体,不可搏持而得之。”

宇宙---生命系统的知是无欲之知,不生不灭、无形无相,其在知觉领域是不可感知,不可分辨的微、希、夷:正是其不可致洁,显示了知的无时空。《老子》第九章:“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老子劝诫众生不可过分执着有时空,这只是自取祸患,人类的是非、对错、善恶、美丑等都是有欲之知,“凡所有相皆虚妄”,金玉满堂长命富贵皆是幻相。

有欲之知是肉体感官的产物,肉体只是其载体,人类在无数个有时空的生生灭灭中仿徨失措,《老子》第十二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这都是因“美之为美”,“善之为善”的弊病,追求贪欲而咎由自取。而无欲之知是“先天地生”,不生不灭的。

太上,不知有之。”王弼注:“太上,谓大人也。大人在上故曰太上,大人在上,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真正能达到净知,“物我两忘”、“能所双泯”,与无时空合一即圣人、“太上”。一般人,囿于狭隘的眼耳口鼻舌意的固定时空,对无欲之知或者“亲而誉之”、或者由于胆怯害怕认为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而畏之,或者根本不相信知本体的能量存在,而任意侮之,这些都是“知见立知,即无明本”,这也是有时空的特点。

虽然,在宇宙----生命系统中有时空是必然存在的,不同人不同的时空,无统一的时空,若无有时空也无无时空可言,尽管如此,人若“涤除玄鉴”,知了生命的本来面目,“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即使身居闹市,也能宁静致远,“虽有荣观,燕处超然”,在静笃中达到无时空之净知,忘我且超越自身。

四、生命之在

老子的生命哲学对生命的各种存在方式皆有探讨。其中对圣人的存在方式着墨最多。在《老子》八十一章中,直接论及圣人的有二十六章三十一处,占全书总数的三分之一,圣人在宇宙----生命系统作为生命的特殊存在方式,是最深刻体悟道并与道相合之人。

(一)圣人之在

圣人是最高的智慧化生,老子虽不自称是圣人,但通过对《老子》的解读,我们似乎看出,老子其实是以一种圣人的存在方式向我们昭示“道”存在的生命真理。因而,在某种意义上说,圣人即为老子之化身。如《老子》第二十章:“我独异朴人,而贵食母。”《老子》第七十章:“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老子》第四十九章说:“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从这些论述都可以看出老子是合了道、知常曰明的人。这种人其实和老子所希冀的圣人是一致的。


1.圣人与道

什么是圣人,在前文中已经略述,圣人即合道、体道,与道卷舒之人,圣人是“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之人,即老子说的上善、太上等。《老子》第八章:“上善叶羲师兄,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上善指道,或者是合了道、悟了道的圣人。

河上公在此注:“水性善喜于地,水本质上即流而下,有似于牝动而下人也。水心空虚,渊深清明。万物得水以生,与虚不与盈也,水内影照形,不失其情也。无有不洗清且平也。能方能圆,曲直随形。夏散冬凝,应期而动,不失其时。”老子之所以称圣人是上善,是因为圣人己与道一体,具有水一样的品质,柔静、不争、善利万物、处下,这也是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生命存在方式。正因为圣人合了道,即“圣人抱一为天下式”,所以能如同水一样顺其自然,安居卑洼之地,心胸如水一样深远静默且毫无遮掩,与人交往如水一样友善仁慈,言语如水一样真实素朴,从政像水一样净化清明,治国理政、处事如水一样随物成形,圆通自如,行动如水一样,应物变化,善于顺时。正是由于圣人如同水一样,谦卑处下,改变着万物,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样的不争之德即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生命存在方式。


在老子看来,圣人不强制于人,随和谦卑,《老子》第五十八章:“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吴澄在此注:“有道者,以无事为事,则以不方为方,不廉为廉,不直为直,不光为光,是以其遇物也,圭角锋棱,浑然不露;容隐韬晦,与物无伤,则有其善而无其弊耳。虽未尝以此取天下,而天下可取之理在其中矣。”

圣人行为方方正正但不伤人,行为有棱角也不刺伤别人,正直且不强人所难,行为光明正大却不锋芒毕露,因为圣人一心救度众生,即“以百姓心为心”,对众生的妄念私欲,以“不言之行,无为之教”的方式,让众生在自己的行为中醒悟,从不割伤众生。

《老子》第六十六章:“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圣人以谦卑的态度救度众生,不自见,不自伐。圣人的特性可归结为江海之性即“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滴,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键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老子》第二十七章)江海之所以能成为百川的总汇,是因为他善于处于下游,具有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的包容性,所以能成为百川之王,这正是圣人的特色。水看似无形,但却能遇方则方,遇圆则圆,能方能圆,随物赋形,这亦是道之柔弱胜刚强的体现。

2.圣人与百姓

圣人“不尚贤,使民不争”即是维护宇宙——生命塞通平衡系统。圣人与百姓是有与无的关系,“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是宇宙---生命系统一塞一通的表现。

在宇宙---生命系统中,圣人是通的力量,众生是塞的力量,正是一通一塞维护了整个生命系统的平衡,让生命源恒古长流。老子第十一章:“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这是说圣人和百姓的互用关系,“天地万物”与“有欲无欲”为有,“此两者同,出而异名”,既然有了有,有了名,生命的力量就得以了显示,如果没有名的作用,道无法佐证自身。所以,“有之以为利”,有是生命之利,是道的证明,生命的证明。但是,如果妄念私欲泛滥致使有僵固了,生命的无限力量就无法显示而变得有限狭隘,这就需要圣人的解救,即“无之以为用”,以无为用,用,即通的意思。“有之以为利”在于“无之以为用”,众生的解脱在于圣人的救度。


《老子》第三章:“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老子之所以称为圣人,是因为他注目于道的自证,即生命如何充分展示自身力量,他站在道体的角度上看待天地万物,所谓“圣人之治”,治即通,即救度,即“无之以为用”。老子的治,也就是圣人的救度,宇宙----生命系统正需要圣人无为法的救度,消弭众生的知见和妄念使得塞变为通,即“复命归根”,回归道之本体。因此老子提出了“不尚贤”、“不贵难得之货”及“不见可欲”的思想,这也是“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的进一步引申。

《淮南·齐俗训》:“故老子曰‘不尚贤’者,言不致晾鱼于木,沉鸟于渊。”老子怕生命的无限活力会受到私见私欲的阻碍而变得枯竭且万劫不复,所以老子说不争、不乱、不盗,是让人们不要被眼前的利益和欲望熏心,而应无欲无求,无为自然,使生命的能最发挥极致,避免出现“晾鱼于木,沉鸟于渊”的生命塞滞状况。众生的解脱在于圣人的救度,即“有之以为利”在于“无之以为用”,圣人如此入一切众生心,救度众生,也就是救度他们自己。圣人的无和众生的有的作用构成了宇宙---生命系统的一塞一通,使其正常运转,有无相生,互利互用,宇宙生命源源不断。

(二)至圣之道

圣人作为宇宙---生命系统的特殊生命载体,他的功能是维持宇宙---生命平衡系统的塞通,那么圣人以何种方式存在。通过对《老子》一书的分析,我们认为圣人即是合道之人,不仅具有道的特性,更其以为腹不为目,以物养己及守中的方式存在来平衡宇宙---生命系统,使生命之源泉畅流不尽。

1.为腹不为目

《老子》第十二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强烈的五彩光线会导致视觉的伤害,剧烈的声响会导致耳聋,饮食也不能暴饮暴食,性情的亢奋必然导致自我的丧失,极度过分的物欲只能伤害自我。

河上公在第一句注到:“贪淫好色,则伤精色明也。好听五音则和气去,心不能听无声之声。爽,亡也。人嗜五味于口,则口亡言失于道味也。人精神好安静,驰骋呼吸,精神散亡,故发狂也。妨,伤也。难得之货谓金银珠玉。心贪意欲不知厌足,则行伤身辱也。”总之,妄念私欲如果得不到一定的控制,“道”体就无法鲜活而变得呆滞。圣人是与此对立的力量,使塞变为通,既要妄念的存在,也要圣人的救度,如此矛盾相横,道就永远鲜活了。


《老子》第十二章也可看做是“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的延伸,五色、五音、五味本是“天地万物”,与众生的私欲妄念,是“此两者同,出而异名”。这些虽是生命的幻象,但没有这些幻象的点缀,我们也无法知道生命自身的活力,如果众生观五色、听五音、尝五味、贵美货,骋美景而成为一种贪欲时,就会使人心灵疯狂,官能失效,因此我们不能被贪欲挟制,完全被其着迷而丧失自我,也不能完全舍弃它们。

所以说圣人“为腹不为目”。王弼注:“为腹者,以物养己:为目者,以物役己。故圣人不为目也。”让生命鲜活就是“非以无其私,故能成其私”,老子之所以要求“实其腹,弱其志。”以无为法虚了众生心,弱了众生志,是因为为腹才能“使物养己”,而知、欲、贪求只能劳民伤身,实在是“以物役己”。生命整体是一个复的过程,老子是“知常曰明”的人,“吾以观其复”,生命最终都将“功遂身退”、落叶归根,而众生只需要一个明白,圣人入一切众生心,是要“去彼取此”,“彼”是“有”,有为利,为塞,此是无,以无为用,为通,化塞为通,摒弃众生对物质欲念的诱惑,返璞归真,“复归于婴儿”。

2.守道以合道

关于守中,简言之即守道,在“致虚极,守静笃”中达到“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的境界。作为圣人,不仅守道、合道,还有一个虔诚的心救度众生,即“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老子第五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自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这是说,众生不知自己是天地,因此在个体生命的眼中,天地是不仁的,众生不知自己即圣人,所以圣人在个体生命的眼中也是不仁的。然而众生所不知,个体生命终将归于整体生命,水化云化雨,终将归于大海。个体生命虽然是刍狗,一旦“归根复命”,守中了,那么刍狗不是刍狗,而是“归根复命”的圣人了。

天地万物平平等等,无有高下,芸芸众生本来就是圣人,知我是生一切“有”的无,通过守中的方式,进一步达到“归根复命”。我与圣人、天地本是一体,认识生命的本来面目不过是“归根复命”,一切皆在复中,生命的整体对生命的个体而言,永远是仁,是静。因此,我若不知自己是天地万物的渺小是生命体,不知圣人、天地是有仁有爱、有情有义,不知“静曰复命”,我若不识此,不识生命整体的存在,亦即不知我即圣人,我当然只是刍狗。


那么如何守中呢?《老子》第十六章:“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这是圣人的大愿,守中的目的是为了“归根复命”,换言之“归根复命”就是守中,众生在“万物并作”中“知常曰明”,可以通过“守中”进一步达到“归根复命”,不过应当注意的是,“归根复命”是道令我归、令我复,亦即圣人令我归、令我复。庄子言:“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这便是“不如守中”的正解,

众生如何达到圣人呢?其一以“已知养其知之所不知”的方式守中,这也是从不知、小知到知、大知的过程。一个刍狗只有守中了,即在“以其知之所知,养其知之所不知”之中,方能自然地“归根复命”。其二以“俊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方式守中,我若后其身外其身,即“宇宙---生命”系统为我之身,宇宙----生命系统的活动为我的生存,那么我就是“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我即无身之身,无存之永存的圣人了,我、众生就不是刍狗了,天地、圣人也便是仁了。这就是佛家认为的“无一众生而不具有如来智慧,但以妄想颠倒执著而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则得现前。”

(三)圣人的救度

圣人以百姓心为心,圣人是对众生的救度是无止境的。圣人对众生的救度无非是为了使众人归母,复归于道。圣人同样以无为法使众生在不知不觉中“虚其心,弱其志”,复归于常道,以达到对真知的体悟。

1.无为法

道的救度,圣人的救度是永无休的,“美之为美”已成为众生的痛疾,但在证道的过程中,必经“美之为美”一环,道的生命力量才得以显示,圣人在冥冥之中使众生“虚其心,弱其志”,众生塞,圣人通,宇宙---生命系统正是生意盎然,蓬勃朝气。

《老子》第四十九章:“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生命是一个整体,证道需要其无穷无尽的生命活力,转化为众生各种各样的心,圣人因为自己无心,“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在同乎滓溟,解心释神,莫然无魂。”

因此圣人随顺众生入了百姓的心,即“以百姓心为心”,时时刻刻以救度为己任,这也是道之功能在圣人身上的体现。《老子》第六章:“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谷神和玄牝是说道体的虚怀若谷和生生不息,“谷神不死”,圣人的救度也不尽。用即救度,圣人从一切细微入手,“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对众生的救度即“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勤字并非现代的勤劳、勤快之意,朱谦之在《老子校译》中说:“洪颐煊曰:案‘勤’通‘’……《汉书·文帝纪》晋灼曰‘廛,左勤字’。言其绵绵微妙,似存非存,正与用之不见之以相因,犹第三十五章‘视之不足见也’”。

众生在其过程中是恍兮惚兮,如见神龙,不知圣人是如何在救度,却在无形中虚了心、弱了志。圣人以宽容的态度救度众生,“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而无弃物”。圣人不以众生的妄念为转移,无论善者,不善者,都令你“归根复命”,信者,不信者,圣人都令众生的善恶、对错、美丑之心,皆浑入至善、至信之中,即德善、德信,圣人把百姓当作自己的孩子,浑众生之心,令众生入皆入德善,而返归于道,使百姓之心变得真纯与素朴。


《老子》第六十七章:“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俭、不敢为天下先,是圣人无为救度的具体应用。“三宝”,是救世之宝。范应元在此注:“吾之心慈爱素具,由爱亲爱君推而爱人爱物,皆自然之理,兹为第一宝也。俭,约也。吾能无欲,则甘于恬淡而不奢,兹亦一宝也。吾能虚静谦退无争,不敢为天下先,兹又一宝也。”

慈即“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老子认为,“慈,故能勇”,圣人以百姓身为身,以百姓心为心,所以能勇,上天入地,在所不辞,慈,是对一切众生的慈,使其抛弃私欲和知见,从慈中体认生命的本来面目。俭,即朴,是与贪相对的,我即圣人,即“宇宙---生命”系统本身,我与道长生,宁静致远,这是最大的财富,贪只暂时满足“美之为美“的妄想,只有剔除私欲和知见真正达到俭,才能悟得“俭故能广”的境界。

“不敢为天下先”,一方而圣人谦下不争,以退为进,即“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梭之。另一方面是说,妄念来得快去得也快,守得住“不敢为天下先”,善于分辨妄念还是真念,即剔除知见修得“玄德”。一个持有三宝的人,即得道人,一定是勇敢博大的,“能成器长”,为物之长,成为器的主宰。

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梭且先,死矣!”,如果让“美之为美”主宰自身,不慈而用,不俭而贪,锋芒毕露地揣尖占先,这只能进入死境,所以老子明确指出“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慈,正是天之本性,保有慈,天佑之,天救之,就能无往而不胜,即“战则胜,守则固。”

知道者知天下,得道者得天下,圣人以无为法的救度,“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使“民自化”,“民自正”、“民自富”,而圣人无欲,民自“复归于朴”,本着无为的原则,“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为的是让众生不被知见束缚,可以“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这正是圣人的生命存在方式,也是对众生的救度,达到了“致虚极,守静笃”的境界,众生可在此境界中不生不灭,与道同体。


2.复守其母

宇宙的总根源为道,道是天下之始,万物之母,是宇宙----生命系统的本源。《老子》第五十二章:“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其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明。

众生如果与母相斥而行,敞开嗜欲的孔穴,形成物欲充塞的事物,成就烦扰的杂事,那么人将陷入精神痛苦之中而不可救药,终身也达不到“知常曰明”的境界,但如果塞上五官嗜欲的孔穴,关闭私欲妄念的大门,“复归于道”,终身就疲于奔命。母即道,子即万物,王弼说:“母,本也;子,末也。得本以知末,不舍本以逐末也。”

得道者便能知天下,天地万物亦不过是“道”之子,既然已经知了根本的母,谁是吾母,吾是谁子,就要回归母亲的怀抱,即“归根复命”。道每时每刻都在保护你,众生都是道的孩子,应当“复守其母”,随顺母亲的救护。在此,知是根本,是子归母的关键,子不知母,无以复亦无以守,知即明,即“复守其母”,道不灭,子也不灭,若无灭,人类也就终身不会有危险,即“没身不殆”。

那么如何归母呢,《老子》第五十三章:“使我介然有知,行淤大道,唯施是畏。大道甚夷,而人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彩,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馀。是谓盗夸。非道也哉。”朝廷腐败,农田荒芜,仓库空竭,在此前提下,被利益熏心的君王们,仍追求饱食、文采、宫殿,搜刮良民,这些非道的享受,完全是“盗夸”,早己背离了道,与道驰远。

如果我们能体认母亲的爱护,小心翼翼避免走斜路,“唯施是畏”,不陷于“美之为美”的沼泽中,以“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的方式谨守母德,即道之德,那么“没身不殆”、“无遗身殃”,这就是袭明。袭,即承袭,袭明是永恒之明,不动之明,是大道,老子劝诫君王,若想国家长治久安,就要“复守其母”,莫要被利蒙了明,以子归母的所得来修身,齐家、治国,国家才会昌盛,“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都是指子归母而言,“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道的善于救人,是在具体事件中使众生“无遗身殃”,一步步使众生找回生命的本来面目道时时抚育、救护若我们。“这一章的‘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都是指这里说的“母子光明会”而言,一旦人们发现了谁是自己的“母亲”,很难再退转,人们对自己的母亲会“祭祀”、尊敬不绝的。”


五、结语

《老子》是中国道家文化的一部核心经典著作,老子的生命哲学系统地阐发了生命哲学的本源、生命之德的表现,及生命特点和生命的特殊存在方式。老子将生命本源归结为,道即存在于宇宙大化流行中生生不己的生命源头。道是宇宙---生命系统本身,生成万物;道具有无为而自然和柔弱不争的特征。

作为生命体功能的显现,其最大的特点和作用是和,表现为顺应自然、惟道是从,使宇宙生命万物处于高度和谐之中。德运化万物,是生命本源的具体化,即是有时空的,但不从属于个体的有欲之知。

作为生命的根本特点,是先于天地而生,在生命起源意义上说,知等同于道,皆是整体的知,都是无时空,即无欲之知。众生与圣人,可以说是有时空和无时空的分别,亦是有欲之知和无欲之知的分别,圣人与众生是互为通塞的力量,二者皆是宇宙生命的全息,正是一通一塞维护了生命系统的平衡,构成了宇宙---生命系统的矛盾运动、变化乃至平衡,让生命长流不息,源源不断

圣人以百姓心为心,圣人是对众生的救度是无止境的。圣人对众生的救度无非是为了使众人归母,复归于道。圣人同样以无为法使众生在不知不觉中“虚其心,弱其志”,复归于常道,以达到对真知的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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