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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丹术中的非金石药物研究(一)

大道家园 2023-04-21 12:04:11

葛召坤


道教领域包含着丰富的科学技术思想,以炼丹术为例的道教科技己成为道教研究中至关重要的课题。当前学术界对炼丹药物的研究集中于化学、金石矿物领域。炼丹术与早期中本草学的密切关系,特别是盛唐以后,伴随着外丹黄白术的全面鼎盛,丹方、丹法中开始普遍使用本草学中的非金石类药物作为炼丹原料。



导 论

道教与传统中学关系密切。从历史发展和逻辑分析的角度来看,可谓“道医同源”。道教成仙重“术”,所谓“籍众术以共长生”。葛洪论述“仙可学致”的重要途径即为“假外物”。道教炼丹术使用大量金石、非金石药物,与传统中医药学呈交融、统摄、互补关系。中国最早的本草专著《神农本草经》既为仙书,也是药著,内中所载药物在《列仙传》、《三十六水法》等道教经典文献中有诸多引用。历代本草专著的创作亦受到炼丹术士的启发,在药物种类、药物炮制以及药方中大量使用丹药、丹方。1977年出版的《中药大辞典》共收载中药5767种,其中包括植物药4773味、动物药740味、矿物药味82以及传统作为单味药使用的加工制成品172味,其中比较重要且常用的为749种。翻阅道教炼丹文献可知,在此种药材中,炼丹术所用非金石药物所占比重很大,诸如人参、大麥、木香、五加皮、五味子、牛黄、乌头、甘草等药材在炼丹术中被广泛使用。据悉,《道藏》中“紫雪丹”的配方,至今仍是有效的中成药(略有变动),与牛黄安宫丸一样有名。北京同仁堂的紫雪丹含有火硝、玄明粉、朱砂、生磁石、生石膏、滑石和若干草药和动物药。


陈寅恪曾说:“本草药物之学出于道家。”陈先生此言非虚。代表道家思想的《淮南子•修务训》载:“古者民苑草饮水,采树木之实,食赢蛾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教民播种五谷,相土地,宜燥湿肥晓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由此可知,道家知识系统与本草学领域关系非同一般。


再来看看炼丹术与中药学的关系。中国最早的本草专著《神农本草经》是一部受到神仙思想影响的药物学著作,吸收了神仙方术内容,无疑,它是出自方士或道士之手。此书的神仙服食性质印记明显,书中记载药物明显具有轻身延年、神仙不死色彩。《本草经》成书年代至今仍难定论。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内容而言,它是对先秦、秦汉时期本草药物成就,临床用药实践的系统总结,反应了当时的学用药水平。同时期抑或更早的医药古籍旁涉本草药物者更有《五十二病方》、《养生方》、《万物》等出土文献。而肇始于西汉时期的炼丹术,其源头可追溯至先秦的神仙服食养生之术。究其产生根源,秦汉本草药物著作与早期炼丹术并非简单影响与被影响的关系,二者融会贯通,彼此交融之势更为明显。




道教与科学





医道


广义说来,炼丹术包括外丹内丹,前期以外丹为主,具体内容包括金丹术和黄白术。推及道教炼丹术起源,则必须提及神仙服食,二者关系密切。服食仙药致神仙之说渊源甚早。蒙文通认为:“古之仙道,大别为三,行气、药饵、宝精,三者而以。”其中药饵即上品之药,或称仙药,服之成仙,属早期神仙服食。广义上讲,可以作为神仙服食之药有三者,《抱朴子·内篇》中,《金丹》、《黄白》、《仙药》篇均属于服饵范围。服饵最上者为金丹,其次为黄白,第三为仙药。由于西汉以后,炼制金丹黄白之风日盛,特别是“还丹”观念的出现,炼制金丹大药活动与普通服食药物相分离。至于葛洪,将还丹金液作为仙道之极,炼丹从普通服食中分离出来。



道士成仙




“外丹”是相对于“内丹”而言,葛洪时将其分为“大丹”和“小丹”。“大丹”旨在以炉火、水法之事炼制金液还丹,服之可长生成仙,此为“仙道之极”。“小丹”可“救世疗病,轻身延年”二者均以长寿成仙为宗旨。“黄白”即为黄金、白银。黄白术为以药物炼制假金银之术。《抱朴子内篇》有《金丹》、《黄白》二篇。《金丹》述大小丹法。“大丹”介绍炼制“九转还丹”之法。“凡服九丹,欲升天则去,欲且止人间亦任意,皆能出入无间,不可得之害矣。”“小丹”丹法在其后,“又有岷山丹法……以井华水服如小豆,白日,盲者皆能视之,百病自愈,发白还黑,齿落更生。”“又羡门子丹法……服之一日,则三虫百病立下,服之三年,则仙道乃成……”《黄白》篇介绍数种炼制黄白之法,如“金楼先生所从青林子受作黄金法”、“角里先生从稷丘子所受化黄金法”、“小儿作黄金法”等。“金丹”、“黄白”本有区分,各有其旨。至于葛洪,将“黄白”视为成仙次等之术,地位仅次于“金丹”,服食“黄白”亦可成仙。加之炼制程度的不同,“金丹”、“黄白”可互为转化。陈国符认为:“有的说,若炼得好,可成金丹;若炼得不好,就会成黄白。有的说,炼成的药金银,服后也可成神仙。有的说,黄芽(Hg与杂物)捣碎,放在水中,浮在水上的入鼎(如砂合子、磁合子等,“合”即“盒”)养火(在高温下加热几天并控制温度),变为大药(长生不老之药),在水中沉的,融化之后,就成药金银。”因此,“金丹”、“黄白”实难分开。正统《道藏》及历代野史笔记、小说所载丹法大都是隋唐及唐代以后的,大部分为黄白法,小部分是金丹法。


中国炼丹术所用药物以金石类无机物为主,即所谓“五金八石”。炼丹术发展之初,金石类矿物药即受丹家青睐,盖与炼丹术士“服金者寿如金,服玉者寿如玉。”“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如火,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虽呼吸导引,及服草木之药,可得延年,不免于死也。服神丹令人寿无穷己,与天地相毕,乘云驾龙,上下太清……”等此类观念的影响有关。炼丹药物的选择同时也受传统中本草学影响。


中国现存最早的药物学专著《神农本草经》载药365种,其中有植物药252种,动物药67种,矿物药46(此据顾观光辑本统计之数,其他各本,互有出人)。凡药共分三品,22种矿物药被列为上品,占总矿物药约半数,具有“轻身延年,久服不死”的功效,历代本草典籍都将金石药至于分类之首,足见本草学对金石无机矿物的重视,同时此22种金石类药物在道教神仙典籍及炼丹著作也中被广泛使用。


张觉人在《丹药本草》一书对炼丹术金石药物系统分类、总结,分为“元素类药物”、“氧化类药物”、“硫化类药物”、“氯化类药物”、“硫酸盐类药物”、“碳酸盐类药物”、“硅酸盐类药物”、“非金属类药物”、“其他化合物类药物”,数量共计百余种。容志毅撰《中国炼丹术考略》对炼丹术主要药物的考释包括:丹砂、水银、黄金与药金、铅、砷、硝石、矶、五毒丹等。应该说当前对炼丹药物研究的方向,反映了炼丹术用药的总体特点,即重金石,轻非金石药。



万古丹经王


成书于东汉的《周易参同契》是道教领域最早创造的一批丹经,被誉为“万古丹经王”,参同“大易”、“黄老”、“炉火”三家之理而会归于一,将天道周流变化、人体内丹炼养合铅汞外丹炼制纳入同一理论架构中。“胡粉投火中,色坏还为铅,……金以砂为主,禀和于水银。”“故铅外黑,内环金华,被褐怀玉,外为狂夫。”此书外丹修炼以铅汞为主,用药简单,且无非金石类药物使用。其后炼丹术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铅汞派”即以此为经典。


不同时期用药特点并非完全相同。从现存丹经来看,隋唐以前,炼丹所用金石类药物所占比重最大,非金石药使用较少,非金石药物种类单一,其作用多为药引或辅助之药。另外,随着炼丹术技术的成熟完善,金石矿物类药物也日渐繁多。由最初的重视铅汞,逐渐发展为多化合类药物合炼。


受到炼丹理论的影响,较之于《参同契》,约同时代成书的道经《太清金液神丹经》炼丹用药明显不同。除铅汞外,又有雄黄、雌黄、胡粉、牡蛎、云母、曾青、石、石硫黄等矿物。卷上炼制外丹黄白之法中甚至出现桑叶一味草类药物。


东晋葛洪撰《抱朴子内篇》一书。该书“金丹篇”炼制“黄帝九鼎神丹”所涉药物凡雄黄水、矾石水、戎盐、卤盐、礜石、等十余味药。篇后载“山民山丹法”、 “羡门子丹法”、“赤松子丹法”等共涉及矿物类药二十多种。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小丹”法中,菟丝、朱草(立成丹),千岁蔂汁、礜桃汁、蜜、柠木、赤实(赤松子丹法),鸟鷇、牛肉、鸟鷇毛羽(石先生丹法)等非金石类草木,鸟兽类药物开始使用,其作用亦非仅为服丹合服之用。


隋唐史炼丹术发展的鼎盛时期,炼丹药物出现明显不同,首先金石类药物的使用有增无减。唐代道经《丹房鉴源》将丹方常用药物分为二十五类,金石类多达153种。另外,丹方中非金石类药物比重明显增加《丹房鉴源》载非金石类物七十余种。与炼丹术前期相比,非金石类药物的曾多并非简单量变的积累,究其根源,是炼丹术指导理论发生了重大转变。丹毒之祸以及中国文化内倾型的大背景,使得隋唐时期,丹经对非金石类药物更为重视。


唐代道士撰《蓬莱山西灶还丹歌》云:“蓬莱山南阳紫微右长垂黄玄锤顿首谨言:佥举臣此圣道,世不异求,惟在清斋,存心念静,设罐安灶,不得抵作方神,举措发机,须合天道。其石药等,并须上好草药,勿令错误。其药皆是州土进上,唯三般,出臣此山,以人间六味替用,并列如后。”该经收载用于制伏丹药毒性之药草172种,另附有85种仅著录其药名而无注解歌词之草药。又有《白云仙人灵草歌》,收录草木药54种,论及草木药之名称、形状、产地,主治疾病及用伏制丹砂石药之功效。例如“达道草,紫花,青茎叶。结汞事如何,莫抛灵草歌。只知赤勤好,偏用达草多。此草独体,成砂子。”文中所述草木药大都遵循此法。


最能反映唐代炼丹术用药情况的记载应属道经《金液还丹白问诀》(又名《海客论》)。该经为唐末五代渤海国人李光玄撰,言外丹为主,论及药物、炼丹术语、炼制方法。经云:“切见世上之人,多求草药,将结水银,指岭南不是远途,言塞北只同户外。遍求聚卉,散采芳枝。赤芹萵苣之徒,盈诸兜笼,章柳瓦松之类,尽满篋箱。或祷末油煎水煮多时,或用地胆柞自然之汁,探田公草则洗了除根,人莧与马竟相兼,龙胆共兔丝共使。未成砂子,早望黄金,如此之流,如麻似蚁,至使资财散荡,役心力以荒狂,究竟无成。”该经虽力主铅汞,但记载侧面反映了唐代及唐末五代炼丹术的用药状况。



制作药方


宋代炼丹术和学全面融摄,道人“锦囊妙计”纷纷转向俗间,炼丹术与世俗社会关系更加紧密。丹方用药更为丰富,甚至出现一些纯非金石类药物丹方,并且丹方的功能也随之发生着转变。以《庚道集》为例,炼制外丹黄白法中,非金石特别是草木类药物大量出现。卷一“煮粉砒九转法”之“煮粉法”载:“又以大黄、五倍子、山桅子、川椒、细辛为麤末,然后用生姜汁、蜜、米醋各一二碗,同水悬胎煮一日,待粉霜黑色为度,另收粉,再用砒,同煅之。”卷二蒲真人上品大药之死阴阳法变化载:“阴黄一两,阳黄四两,以地榆、续随子、鹿葱、蓖麻子、水羊皮、鸭舌草,荒田或浅河内,生水底下如舌者……”通览《庚道集》,此类记载很多。其他宋代前后道经,如《铅汞甲庚至宝集成》、《轩辕黄帝水经药法》、《诸家神品丹法》等亦可窥其一斑。


总论炼丹术用药历史:汉晋时期期重金石、轻草木,金石药物品类较为单一;南北朝隋唐时期,还丹金液为仙道之极,非金石类药物使用有一个积累、渐进的过程;唐宋以后外丹黄白术中金石类药物与非金石有机药物并存,草木、鸟兽、虫鱼、果菜、米食及各类有机溶液已经在丹方中占据重要地位,普遍用于炼制金丹、黄白以及炼丹过程中的伏制“五金八石”中。




第一章 早期炼丹术非金石药物准备


一、早期炼丹术求仙药活动及传说


关于炼丹术起源,学术界各有论断。最早的确切历史记载出现在西汉武帝时期。《史记》载,武帝时,齐人李少翁、栾大、公孙卿奉命炼药,其目的或为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或意在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或在追求服食不终之药,遥兴轻举,登遐倒景,览观县圃,浮游蓬莱,耕耘五德,朝种暮获,与山石无极。同时期的楚王刘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亦二十余万言。因此,一般认为炼丹术发端于西汉。持此观点的学者有陈国符、孟乃昌、张子高等人。从西汉诸方士、丹家的炼丹史料及求仙方式可知,西汉武帝时期,炼丹术己发展至黄金、丹药炼制程度。然而仙药的发展经历了一个由釆及炼的过程。那么,炼制黄金与不死之药的理论渊源与技术准备为何?


事实上,早在春秋战国时代,神仙思想、神仙传说即广为流传。先秦有诸子百家争鸣之说,神仙家即为其中一个流派。班固《汉书·艺文志》著录神仙十家,言:“神仙者,所以保性命之真,而游求于其外者也。聊以荡意平心,同死生之域,而无怵惕于胸中。然而或者专以为务,则诞欺怪迂之文弥以益多,非圣王之所以教也。老子重长生久视之道。《庄子》一书始有“千二百岁乘彼白云云,至于帝乡之说。《逍遥游》对神人”有精彩描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先秦哲人描绘的神仙世界引起人们无限遐想,到战国时期,成仙方术种类繁多,其中之一即为求神仙仙药活动,专以服食仙药,以达至长生不老的目的。以燕齐、楚秦为代表的南北方对虚无飘渺的神仙世界极度向往,求仙活动也最为狂热。燕齐以求仙方而延年为主,楚南则以养气而外生死为宗;楚地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者”;《山海经》中有“不死国”、“不死民”、“不死山”、“不死树”,有嫦娥食不死之药奔月传说。《山海经·海内西经》云:“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窊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拒之。”《大荒南经》有:“(云雨之山)有赤石焉,生栾,黄本,赤枝,青叶,群帝焉取药。”此“药”即为仙药。


燕齐之地,蓬莱、瀛洲、方丈,被视为海上三神山,有长生不老之药。齐威王、宣王、燕昭王多次派人海上寻药。《史记。封禅书》云:“自威、宣、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此三神山者,其传在渤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船风引而去,盖尝有至此,诸仙人及不死之药则在焉。”至于秦朝,求仙药之风日甚。秦始皇派徐市遣数千童男童女入海求仙人仙药,继之者又有卢生、韩众等方士。《史记·秦始皇本纪》:“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三十二年始皇之褐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刻竭石门。”“今闻韩众去不报,徐市等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徒奸利相告日闻……”始皇求仙药之行,终不得,还至沙丘崩。


据现存资料看,汉代以前追求服仙药成仙多以失败而终。神仙境界终不可得,希图服药成仙亦为黄粱美梦,至于原因,则还是缺乏内炼功夫基础所致。但战国时期,确有神仙服食之说,方仙道修仙四大流派,其中之一就是服食派。所服“仙药”大都是具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草石之药。从《山海经》所述可见其一斑,书中记载了大量超凡脱俗的神仙,具有特殊功效的“仙药”琳琅满目。《山海经·南山经》载:“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中山经》记载:“其中多飞鱼,其状如豚而赤文,服之不畏雷,可以御兵。”


外制药物


除此类奇草异兽外,很多常见本草药物也随处可见。“赤将子舆,黄帝时人,不食五谷,而啖百草花……”;“吕尚,冀州人,……服泽芝地髓”;“赤木公子,“好食松实、天门冬、石脂”等。书中还有其他大量奇异动植物药供服食之用,服之可“无肿疾”、“无卧”、“不疥”等等。从物类性质来看,《山海经》所载药物分为神话类和普通类。上古神话类动植物,在书中被描绘成千奇百怪、形态夸张的形象,如“狌狌”、“旋龟”、“鯥”,大多为先民头脑中虚构、想象中的存在。从药物功效上看,又有治病和轻身延年之分。书中记载了大量普通类草木药,如松实、泽芝、地髓、松脂、芜菁、桂、天门冬,等。这些草木类药物同时存在于《神农本草经》以及《抱朴子·仙药》中,且大多被列为上品之药,久服轻身、益气延年。因此,在《山海经》看似神话虚幻的华丽外衣下,其实包含着质朴与写实,包含着上古先民与病魔的抗争以及对不死神仙的向往。


如果说,早期的神仙思想是炼丹术重要的理论源头,那么,求仙药活动以及神话色彩下的药物传说则成为炼丹药物的最早根源。当求仙药与药物传说不能达成“逍遥游于四海之外”时,早期方术士进行了新的探索。



二、秦汉炼药活动与服食


()秦汉的炼药活动


炼药之风究竟起于何时?现存史料最早的记载为:“(秦始皇)悉招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藉练以求奇药。”葛洪《神仙传》收录了古代传说中的84位仙人的事迹,虽事多怪诞,但其中不少人常为后世丹道文献所引用,含有很大的纪实成分。书中言“彭祖举行升天,当用金丹。”“白石者,千二百岁,以金液之药为上。”“玉子入崆恫山,合丹白日升天而去。”《神仙传》中仙人的修仙经历以及手段将仙药炼制渊源追溯至汉代以前。王嘉《拾遗记》有赵高受韩众丹法,制造九转神丹。《盐铁论•散不足》有秦代燕齐方士争趋咸阳,“言仙人食金饮珠,然后寿与天地相保。”上述材料虽然只是仙药炼制史料的碎片,且有些神话色彩,对汉代以前炼制丹药活动缺乏系统描述。但不可否认,秦代甚至更早以前,中国就开始了炼制长生不老之药的活动。



长生不老药


史料中大量记载炼制长生不老之药的活动为汉朝,汉代不死之药炼制的鲜明特点是“由采至炼”。武帝时期,炼药方士有李少君、李绍翁、栾大、公孙卿等人。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益寿而海中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栾大曰:“臣尝往来海中,见安期、门羡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臣数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此外,宣帝、成帝、哀帝亦热衷于神仙服食之事。淮南王安为人好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名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作为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又有中篇八卷,言神仙黄白之术。


一般说来,文字记载以及考古发现都较历史史实有一定滞后性。西汉初期,炼药之风的兴盛绝非一始而终,其发展有一个循序先进的过程。炼药源头的追溯可能至秦朝,甚至更早。当然,早期炼药活动并不同于炼丹。李少君、栾大、淮南王刘安的炼药活动呈现两个特点:其一,炼制黄金以为饮食器的“炼金”行为;其二,淮南王刘安所进行的炼制黄白行为,服食以为仙。无论是李少君还是刘安的炼药行为、炼制手段以及目的与炼丹术相似,但作为“还丹”意义上的“丹”的观念尚未产生。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炼药行为,其本质与传统服食仙药求长生无异。直到两汉之际,《太清金液神丹经》、《黄帝九鼎神丹经》等一批丹经的出现,炼制丹药之术理论化,金液、神丹逐渐成为成仙之本,受丹家青睐。“还丹”观念出现,炼丹术成为一种有意识的修仙之道。至此,炼丹术才以真正的面貌登上历史舞台。


因此,我们称西汉早期的炼制黄金、黄白之术为炼药活动,而非严格意义上的炼丹术。至于炼金药物,从李少君“丹砂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以及其他几位炼制“黄金”、“不死之药”的史料可知,武帝时期,北派燕齐之地的炼药活动主要以丹砂为主,成仙方式为:丹砂—黄金—成仙。以淮南王刘安为代表的楚地则重视水银,成仙方式为:水银及其他—黄白—神仙。与普通神仙服食相比,早期炼金术使用药物较为单一,以丹砂、水银为重。


“还丹”之前,当修仙方式由“采药”至“炼药”,虽然炼制程序、药物种类以及服药方式都与后来金丹、黄白之术有明显不同,但至少在形式上开启了通过仙药炼制以求长生的先河,为早期炼丹术做了理论、实践上的准备。



()秦汉服食之风


从超凡脱俗的神仙手里寻求仙药终无所得,长生不死的原始理想以及锦衣荣华的诱惑使古代帝王与方术之士从未停止修仙的追求。仙药的获取逐渐由“寻药”、“采药”到“炼药”转变。但是这种转变并非由此及彼的机械转化,事实上,普通药物服食始终贯穿着秦汉的成仙不死之风。


录的神仙十家涉及服食的有:《黄帝杂子芝菌》18卷,《泰壹杂子黄冶》31卷,《黄帝杂子十九家方》21卷,《泰壹杂子十五家方》22卷。此类服食仙经均已亡佚,具体服食之方,与服食药物不得而知,只有《黄帝杂子芝菌》可从其书名大致推断为服食菌芝药物。《泰壹杂子黄冶》为服食炼制的“黄金”。《黄帝杂子十九家方》与《泰壹杂子十五家方》就性质而言,《汉书·艺文志》将其归为神仙家,应为专门服食之作。



其二,出土文献与存世学文献著录:《五十二病方》、《养生方》、《却谷食气》、《杂疗方》、《万物》、《神农本草经》等。此类文献内容博杂,主要以中医治疗、临床用药与养生为主,兼涉服食之方与服食药物。与《艺文志》著录的《黄帝杂子芝菌》、《泰壹杂子黄冶》等不同,此类文献严格说来并非专门服食之作,特别是出土的几种文献,基本以记载病方为主。但是由于道教服食的著录十分复杂,专门论述药物与方剂的著作极少,往往两者兼而有之,更多的情况是偶尔涉及一药一方而己。因此,此类出土文献对药物的记载以及具体服用情况,也可视为秦汉时期的服食之作。


据尚志钧统计,《五十二病方》中,不包括残片中药名共载药名247个。统计方法不是以动植物个体为单位计算,而是把个体内各个药用部分分别立为若干条。若不分别立为若干条,则实载药物196个。这其中,有94个药名和《神农本草经》药名相同。


现整理《五十二病方》中的药物如下:



1


矿物药

消石、恒石、澡石、封殖土、灶末灰(灶黄土)、壅断处土、困土、井中泥、久溺中泥、冻土、盐、戎盐、礜、丹沙()、青(空青)、雄黄、水银、铁、锻铁者灰、金鋊(鋊末)、湮汲水(湮汲)

草类药

甘草、鸟喙秋鸟喙)、续断根、黄岑、术、雷矢、 莫、牛膝、合卢、芍药、糜芜本(芍藭)、蒺黎、篙、白篙、青篙、兰、兰根、堇(堇叶)、毒堇、葵(葵干、葵茎、陈葵)、葵种(陈葵种)、龙须、景天、石韦、酸浆、酢浆、茹卢本(茜根)、屈居(卢茹)、防风、艾、白蔹、黄耆、葶厉、藜芦、蛇床实、茈(茈草)、白茞()、白衡(杜衡)、半夏、狼牙根、服零(茯苓)、白柎、仆累、郁、鱼衣、犬尾、葥根、苦、莁夷、漏芦、茱萸、商陆

谷物类药

麦、赤苔(赤小豆)、菽(菽汁、良菽)、叔本、大菽、黑菽、蜀叔(巴豆)、稷、黍、秫、蘖米、青粱末、蔗、 豆、藿

菜类药

姜、薤、葱、芥、荠、暑寙(薯蓣)、苦瓤、董、菱菱、第五类木类药:桂、菌桂、莫桂、辛夷、椒、良椒、蜀椒、茜英、荆、柳蕈、朱臾、蓬蘽、厚柎、芜荑、仆、大皮桐、桐本、梓叶、桑实、桑汁、桑薪(桑炭)、榆、芜华、槐本(汁、叶)、干莓、苺茎、杞本、竹、榝

果类药

杏核、桃枝()、李、枣、枣种

待考植物

、逸华、隐夫木、骆阮、采根

人部药

人发、男子恶、溺、头垢、燔死人头、死人胻骨、人泥、乳汁



兽禽类药

鸡、乌雄鸡、白鸡毛、鸡血、鸡卵、鸡矢、雉

兽类药

羊肉、羊矢、肥羭、羊毛、羊尻、兔肉、犬胆、犬毛、犬屎、犬、马矢、牛肉、黄牛胆、兔皮、兔毛、兔户脑、鹿角、狸皮、猪肉、彘矢、野彘肉、殿鼠、牡鼠、牡鼠矢

鱼类药

鳣鱼血、鮒鱼、彘鱼

虫类药

赢牛、蚕卵(冥蚕种)、蜂卵、食衣白鱼、长足、地胆虫、赤蝎、羌蜋、丘引矢、蝙蝠、牡蛎、全虫蜕、蛇、龟脑、蠸、蛫

器物、物品类药

楈颈、女子布、女子初有布、死者叕、敝褐、敝蒲席、藉之蒻、荆箕、枲垢、陈藁、藙之茱萸、蜜(蜂饴)、醯(苦酒)、酒(醇酒、清酒)、菽酱三滓、胶、谷汁、泽泔、黍潘、饭焦、黍腏、久膏、久脂、猪膏、牛脂、羖脂、豹膏、蛇膏、车故脂、薛()

泛称类药

百草末、屋荣蔡、五谷、禾、末、鸟卵、鲜户鱼、野兽肉食者五物之毛、瓣、凷 ()

待考类药物

衍、户齐赤、 荠、垱、桦木、阳 、笙簧、罢合、 居、攻 (釭脂)、白 、牡 、夹 、灌青



《五十二病方》药物中见之于《神农本草经》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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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之于上品药者

丹沙、消石、空青、甘草、牛膝、葵、地榆、术、白篙、赤箭、著实、芍、靡芜、蒺葵、防风、漏芦、茜根、兰草、蛇床子、续断、景天、牡桂、菌桂、松脂、枸杞、茯苓、酸枣、蘖木、蔓荆、辛夷、人发、阿胶、丹雄鸡、石蜜蜂子、蜜蜡、大枣、蓬蔂、鲤鱼等。

见之于中品药者

雄黄、水银、铁精、姜、芍药、麦、白芷、淫羊藿、黄岑、紫草、酸浆、藁本、石韦、萆、竹、茱萸、芜荑、秦菽、羖羊角、鹿角、蛇、蜂房、五谷、葱等。



根据《五十二病方》记载病方所用药物以及与《神农本草经》药物比较我们可归纳几点:第一,《病方》虽然在成书时间上较之后者要早,但是记载药物数量以及用途上并不粗略、简陋。除了见于《本草经》94个药物外,仍有102个不见于《本草经》。究其原因,尚志钧认为,地方性药材可能后世本草不加采录。再者,方书中所用药物必须多次实践,证明确实有效,才被后世本草书所收录。第二,《病方》所载药物大量见之于《本草经》上品、中品药物分类中,或可久服不伤人,轻身益气,不老延年,或有养性以应人,遏病补虚赢的功效。因此,两者很大相似性,都有早期方士服食的性质。但由于《病方》成书年代早于《本草经》,因此,前者巫术风气更加明显,书中很多祝由治病之方。第三,《病方》药物中有大量药物可作为服食之用,但其成书性质当以治病为主,书中没明提到“久服不老神仙”之说。考虑到《神农本草经》药物专著以及服食之方的双重性质,因此,我们可推断,早期神仙服食与中本草学有密切关系,从使用药物上看,二者没有明确区分。第四,《病方》中记载的药物在其后炼丹术用药中大量出现。除少部分不见于炼丹著作中外,其余药物都有作为炼丹药物使用的情况,丹沙、戎盐、礜石、雄黄、水银、芍药、茯苓、地榆、甘草、术、枣、葱以及众多生物类药物都是炼丹术常用药。由此也可窥见中医本草学、早期药物服食以及炼丹术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从服食药物上讲,早期的本草服食之作确为后来发展的炼丹术提供了药物准备。


其三,服食之方与服食药物见于秦汉道教典籍者,如《列仙传》、《三十六水法》、《太平经》等。《列仙传》反映的主要是东汉前期以前的神仙思想,书中记载了众多仙人服食药物情况。古本《三十六水法》据考证也是汉代的服食方书,书中记载了各种炼制药物水法,除三十五种矿物类药以外,还有数十种非金石类药物使用。


《太平经》虽然属道教典籍,但书中隐含着丰富的早期药学内容,与神仙服食有密切联系。书中有所谓服神药不死成仙观念,喻仙药为“太仓之积粟”,并且对草木药非常重视。《太平经》卷50载《草木方诀》:“草木有德有道,而有官位者,乃能驱使也,名之为草木方,此谓神草木也,治事立愈者,天上神草木也,下居地而生也,立延年者,天上仙草木也,下居地而生也,治事立诀愈者,名为立愈之方,一日而愈,名为一日而愈方,百百十十相应愈者是也,此草木有精神,能相驱使,有官位之草木也,十十相应愈者,帝王草也,十九相应者,大臣草也,十八相应者,人民草也,过此而下者,不可用也,误人之草也,是乃救死生之术,不可不审详,方和合而立愈者,记其草木,名为立愈方,一日而愈者,名为一日愈方,二日而治愈者,名为二日方,三日而治愈者,名为三日方,一日而治愈者方,使天神治之,二日而治愈者方,使地神治之,三日而治愈者方,使人鬼治之,不若此者,非天神方,但自草滋治之,或愈或不愈,名为待死方,慎之慎之,此救死命之术,不可易事,不可不详审也。”此外,《太平经》卷50“生物方诀”、“丹明耀御邪诀”,卷108“要诀十九条”还有关于服药的记载。



通过上文史料梳理可知,秦汉服食上承先秦神仙不死之风,融摄了上古学、本草知识。无论《汉书•艺文志》所录专门服食类书目还是《太平经》、《列仙传》诸道家典籍,其服药特点均与早期中医药学关系密切。葛洪所谓:“古之初为道者莫不兼修医术,以救近祸焉。”李约瑟视本草药物知识为炼丹术重要源头;任继愈在《中国道教史》中,将古代体育卫生事业作为道教产生的根源之一,都深刻意识到这一点。


值得注意的是,在早期服食药物选择上,方士、家重视非金石药物的使用,具有‘久服成仙不老’的上品仙药中非金石药物占据重大比例。以《神农本草经》为例,全书共载药365种,其中植物药252种,动物药67种,矿物药46。所有药物中,在120种上品仙药中非金石类药物的比例达85%。各类服食书中,对非金石类药物的性状、性味、产地、采收时节、主治、药物炮制以及七情畏恶等作了详细描述,直接影响了炼丹术兴盛以后对药物的选择。草木、鸟兽等非金石药物在炼丹术中的使用,从无至有,从少至多,逐渐占据炼丹药物的主流。其作用机理的逐渐复杂,药物功能的逐渐明晰,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秦汉的神仙服食之风。


至此,由早期神仙思想到各种神话传说,由采求仙药到丹药炼制,至两汉之际第一批丹经的问世,“还丹”观念兴起,炼丹术终于以崭新的面貌登上了历史舞台。而伴随着炼丹术发端、演化趋势的是战国秦汉服食仙药的过程,特别是秦汉服食中对非金石类药物的知识积累、总结,为后世炼丹术非金石类药物的广泛使用作了理论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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