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朋友,近来天气转寒,不知大家是否又被“冬令进补”这四个字给包围了?亲朋好友相聚,话题总离不开吃了什么膏方,炖了什么补品,仿佛冬天不和“补”字挂钩,就亏待了自己,虚度了时光。这几乎成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养生正确”。
但今天,我想请大家暂且放下手中的碗盏,冷静地问自己一个问题:我们如此热衷的“冬令进补”,究竟是顺应了天地自然的养生大道,还是仅仅追随着一场由误解和商业推波助澜的“养生潮流”?《黄帝内经》那句著名的“春夏养阳,秋冬养阴”,真的就简单等于“秋冬进补”吗?放眼望去,冰封雪盖的冬三月,自然界里可有一只兔子、一只松鼠,会在这个时候四处张罗着“大吃大补”?它们都在干什么呢?——在睡觉,在蛰伏,在把生命的能量深深地藏起来。
这背后的差别,值得我们深思。今天,我们就顺着古圣先贤的手指,拨开“进补”的迷雾,看看冬天这三个月,我们的身体和心神,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黄帝内经·四气调神大论》描述冬三月,是“水冰地坼,无扰乎阳”的景象。这八个字,气象万千。天地间的阳气,此刻不是消失,而是像种子、像火种一样,沉潜到了大地的最深处,江河凝结,万物闭藏。这是一个“养藏”的季节,核心在于“无扰乎阳”——不要去扰动、消耗那点珍贵的、潜藏的生机。
自然界是最好的老师。树木落叶,不是死亡,是把精华收回根部;动物冬眠,呼吸心跳降至最低,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存能量。它们都在做“减法”,做“收藏”的功夫。那么,作为自然之子的人,为何偏偏要在这万物敛藏的季节,大张旗鼓地做“加法”,用滋腻厚重的补品,去调动、去“扰动”身体里本该静静涵养的阳气呢?
这就引出了一个根本问题:我们到底在“补”什么?是补那一时感觉到的“热乎劲儿”和“有精神”,还是在真正地涵养生命长久的根基?南怀瑾先生在讲解《易经》与养生时,常提到“一阳来复”的复卦(䷗),其生机正孕育在至阴(坤卦䷁)的宁静之中。冬天,正是人体这个“小宇宙”处于“坤”位,静极以待阳生的关键阶段。此时若妄动妄补,犹如在冰封的河面上强行凿火,非但不能温暖河水,反会加速冰面的破裂与能量的散失。
要真正理解“秋冬养阴”,我们需要回到道家认知世界的根本框架里来。道家思想认为,万物负阴而抱阳,阴阳互根,但其中有一个非常根本的秩序:“阴为阳之根,体为道之用”。
这话怎么理解呢?我们可以打个比方。地球本身是实体,是“阴”;地球所产生的磁场、引力场,是能量,是“阳”。必须先有地球这个实体(阴)的存在和稳固,才能稳定地产生并维持其磁场(阳)。同理,我们的身体,这个血肉之躯,是“阴”,是生命的容器和根基;而我们的精神、活力、思维、乃至一切生命活动,是“阳”,是生命的功能和显现。必须先有这个身体容器(阴)的坚固、洁净、通达,生命能量(阳)才能在其中充沛地运行和生长。
所以,《内经》所说的“秋冬养阴”,其深意绝非单纯补充有形物质(那只是“阴”中极小的一部分),而在于全面养护和修缮我们生命赖以存在的这个“根本容器”。让它在肃杀的季节得到休整、净化与加固。这正合 《文始真解大佩服》 中所强调的修炼根基:“炼丹之基,先筑其舍;舍若不固,神何以安?养阴之功,即是筑舍清基,以待先天。” 文始派丹道最重“无为”,其初阶便是通过“致虚极,守静笃”的“养阴”功夫,澄澈身心,为后续“先天一炁”的萌发打造一个稳固的“鼎炉”。
因此,冬季的“养藏”,是让身体这个“容器”的运作节奏慢下来,减少不必要的消耗(尤其是消化厚重补品的消耗),让气血得以归根,让精神得以内守。张至顺道长在谈及养生时,曾质朴地指出:“冬天就得猫冬,别瞎折腾。你看起来补进去了,实际上把里头那点真火给勾出来烧掉了,这叫‘烧干锅’,最伤根本。” 此话一针见血。许多所谓的“进补”,尤其是滥用温阳燥热或滋腻壅滞之品,实则是在提前透支、调动人体宝贵的元阳(命门火),去消化这些本季并不急需的“外来之物”。这非但不是“养”,反而是“扰阳”、“耗阳”,长期以往,甚至可能“竭阳”。这与人气功修炼中,误以为后天呼吸导引、意守搬运(有为法)就能结成金丹一样,都属于“识神用事,以妄为真”,与“道法自然”的无为宗旨背道而驰。
那么,冬季正确的“养阴”之道究竟该如何?《内经》给出了清晰的指引:“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
总结起来,无非“静、暖、敛”三字:
静:作息上早睡晚起,贴合日光;心神上要收拢,志意安宁,如潜伏、如藏匿,享受内在的充实感,减少外驰与妄念。这正是大成净土法“身国同构”观在日常的体现:冬季犹如国家的休养生息期,君主(心神)清静无为,百姓(百骸)自然安居休养,国库(肾精)方能得以充实。
暖:注意保暖,尤其避免寒气从皮肤腠理侵入,损耗阳气。
敛:避免大汗淋漓的运动,使阳气随汗液外泄;饮食上,当以平和、易消化、能滋阴潜阳的食物为主,如适量的根茎类食物、温和的粥品,而非大鱼大肉、膏粱厚味。重点在于减轻脾胃负担,使其也能得到“藏养”。
这才是顺应冬令“坤德”的养生——一种“无为”的养。它不是消极的不作为,而是最积极的“顺应”,是效法天地,将生命的节奏调谐到宇宙的韵律之上。通过这番“养藏”,坚固了生命的“容器”(养阴),来年春天,生命之“阳”(生机活力)才能如同大地惊雷,自然、充沛地勃发出来,实现真正的“春生”。
愿大家在这个冬天,都能做一个智慧的“收藏家”,藏好身,安好心,以待来年那无限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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