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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杂志作品选登(散文丨呈现历史人文散文的在场感——奉荣梅)

一脉湘水 2023-09-22 00:55:04

呈现历史人文散文的在场感

奉荣梅

精英阅读者,渴望那种仰望星空的诗性想象和神性向往的一波三折的优秀作品,那种越来越纯粹、诗化、艺术的精美读物,就像一种精神奢侈品,也许能够生产和消费的很少,但是她一出世将会获得读者应有的尊重与珍视。而作为一个纯粹的写作者,首先自身要具备“诗性、知性、智性”一定的综合高度,才能创造出这种纯粹、诗化、艺术三性兼备的文学作品来。

记得2010年秋,在长沙的一次出版讲座上,着名出版人安波舜先生阐释他的出版理念,即畅销文艺作品要具备三个经典因素:第一要知性,知性里包含思想,是一切反映人类文化的思想、智慧的社会集成,涵括一个时期最敏感最能引发社会焦点的思想和智慧;第二要有诗性,是讲艺术表现的形式,如语言的质量和密度、灵性和想象力,情景的设置、故事的模式等;第三要有神性,就是主题,在一部伟大的作品中,神性贯穿故事和人物命运,读完有类似于宗教的力量,对心灵起到净化作用。

安波舜先生的这一出版理念,我甚是赞同,其“诗性、知性、神性”三个特质的观点,我与之不谋而合。其实,在2000年左右,我就在一篇关于作家要创作出优秀作品的文章中,也谈到过,一个优秀的作家自身首先要同时具备“诗性、知性、智性”,缺一不可。只是我们的观点有些微差异,在于着力点不同,安先生侧重作品的品质,我针对的是作家自身素质,我们还有具体表达的差异:“智性”与“神性”。我关注的作家本身的综合潜质,即要拥有诗化的语言、丰富的想象力,贮备广博的知识,深邃的思想智慧,才能创作出诗化灵动、直指人类灵魂深处的不朽文字。对哲学颇有研究的安波舜先生提出的“神性”,更深层次地提升到哲学层面上来。

人文散文的创作,应该是追求文本表达与思想艺术在诗性、知性与智性三方面的无缝融合。对于诗性的理解,应涵盖语言的表达与语境的营造。

刘绪义博士在他的评论《心灵深处映射出来的天地人文――把脉“湘军三才女”和她们的女性新人文散文》中评述我的散文:“仿佛其时其刻的她早已化身为一条文化的鱼,在故园那条文脉畅通的河流里自由地游走。读者惊讶于她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的深切的文化体悟……是这样一种人文亲情,使她笔下的文字更具有诗情。很多论者都喜欢整段引用她的文字,似乎不这样,不能充分展露出对她文笔的赞美,不能表现出她的玲珑心思。性情、才情和诗情在奉荣梅身上的融合还体现在结构上……”

刘绪义博士对我的散文作品的“诗情”提炼,让我有些意外。因为从我的创作经历来说,自1987年发表作品以来,有散文随笔、小小说、杂文、评论等,当时并没有发表过诗歌。虽然在学生以及青年时代我也热爱诗歌,也写过一些小诗,但是只停留在诗歌爱好者的层面,我最初的理想是创作长篇小说,对我的文学创作影响最大的是中外名着中的经典长篇小说,中学时我还写过两部长篇小说的开头。因为自小在古道州小城生长,行走在周敦颐、何绍基、元结、寇准等古代本土文人和外籍文人行走过的石板长巷里,在明代的古城墙上读书思古,在没有航标的潇水古渡上眺望远方,濂溪河边寻觅《爱莲说》《右溪记》的背景……如果要说“诗情”的启蒙,应该是故乡“零公里处”的精神原点,那些永不回来的风景在精神上的烙印。

“所谓诗性,不是指西方符号学里面那种概念,虽然也包括了韵律美,而是指中国传统美学范畴里的诗性,是指中华民族元典中诗、思、史合一的传统,情感与智慧相结合,便产生一种独特的诗性美。”刘绪义博士对诗性的进一步阐释,使得我对诗性有进一步的认识,特指的是一种散文的诗性审美风格,提示我们在现代散文创作过程中,应当从古典诗性中获取营养。

古典的诗情,潜藏于历史的时空中,流淌在线装书里。作者的在场感、历史感,只有身抵人物、事件的现场,在某种场景与气场中,穿越时空,捕捉曾经的气息,张开想象的翅膀,更多地从精神层面去解读历史场景与人物,品读风景背后的蕴涵。

作为一个女性写作者,我近年创作的作品被贴上了“文化散文”的标签,我不知该如何界定自己的作品,因为近些年来,我确实无意识地写了一系列的地域文化的散文,比如关于我的故乡的“道州旧影”系列,关于湖湘文化“古代寓湘文人寻踪”系列。我只能说,我有意识地在专题人文散文创作方面做了一些尝试与努力。

“是作家对于地域文化情有独钟,与此相联系的是她对‘文化散文’的深湛领略和具有独特风格的展示。”承蒙散文前辈石英先生抬爱,他在评论《笔尖上的爱滴出来的绵密与理性——赏读奉荣梅的“文化散文”》中,尽是鼓励之辞,同时我也感到更惶恐。他说:“也许与女性作家的心灵细敏有关。我注意到:她每在凭吊一位值得崇仰的历史人物,观览一处有价值的历史遗址,从不是置身于其外,而是将整个心灵投注于其中,甚而能达到与其人感同身受,仿佛能吐出彼物不能言之言。真正体现了如王国维所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一切情欲皆景语。’”

对于历史我们都不是在场者,要写那些数千年至几百年的历史文人,在湖湘之地的仕途、旅痕、诗文、交游与心路历程,以及对当地人文精神的交融与影响,必定要搜罗笔下人物大量的传记、方志、研究资料、历史背景资料。而且,写作者还需要具备文物考古专家田野考察四处探寻的精神,在前人曾经行走的三湘四水,甚至追寻到他们的故乡,将时光与历史背景拉回到古代,穿越到千年几百年前,去寻觅他们那个时代中散失的痕迹,去捕捉他们在那个时代留下的气场与精神,那些“景语” 才能化为笔下的“情语”。

古代流寓湖湘的外籍文人,对湖湘文化的影响深远。湖南被称为“屈贾之乡”,屈原、贾谊两位外籍文人的诗文启蒙了战国、汉代的湖湘文化。唐宋代以来贬谪和寓居湖湘的官员和文人更多。他们在湖南为官、讲学、交游,留下了大量的诗歌、散文,与湖南本土文人的频繁交流,更是催生了湖湘文人的创作繁荣,促进了湖湘文化走向繁荣。

“古代寓湘文人寻踪”是本人历时十几年的地域性人文散文专题写作,选取民国以前三十几位寓居湖湘的历史文化名人来撰写,短的三千余字,长的达1万5千字。我在借阅大量人物传记和历史资料基础上,实地考察所写人物在湖湘的行踪,有的还到所写人物的家乡去考察收集资料。这些篇章追踪那些曾经寓居湖南的外省历史文化名人在湖湘的行踪,梳理他们在湖湘大地留下的政绩、诗文、轶事等,解读他们的人生际遇与湖湘文化的交集与碰撞。以历史文化散文的形式,兼顾历史、文化、哲思,力图有历史的现场感,有对人物命运、与湖湘相关诗文的解读,还试图以女性细腻绵密的视角来探察剖析所写人物的内心世界与思想。

“古代寓湘文人寻踪”系列散文,创作的时段跨越近二十年,最初动笔要追溯到2000年左右的《寂寞寇公楼》,之后2007年完成了《右溪歌长吟》,第一篇突破一万字的长文是2010年的《道州,零公里处》。而真正密集写作成为系列,是在2011年底至2013年底,为《老年人》杂志开设的“湖湘情缘”专栏接连撰写了20篇寓湘文人系列,迄今已经完成近30篇。最初三篇涉及的寇准、元结、蔡元定,都是贬谪我故乡道州的历史人物,人物活动的背景都是我自小熟悉的场景,于是写作过程中的在场感不成问题,主要就是使得自己在写作的过程中回到历史现场,回到唐朝、宋朝,与古人进行一种灵魂的对话。着名作家、学者阎真评价说:“在她的笔下,一切历史人物有了生命的体温,濂溪先生周敦颐,道州刺史大诗人元结,旅游家徐霞客,道州司马寇准,近代大书法家何绍基……穿过了时空的阻隔,面目生动地向我们走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对于《道州,零公里处》,评论者的关注较多。评论家、教授余三定评点这篇万字长文说:“将历史与现实交错,让读者从纯粹的史料中见出生命、有血肉、有灵魂、有情趣的人物;同时,将叙事、抒情、概叹、哲理相交融,让读者跟着作者的笔触了解史实的同时,获得情感的慰藉、史识的启发和哲理的升华。”也有评论者提出了疑惑:“本来是写宋明理学、湖湘文化的开山鼻祖周敦颐的故乡道州,一万三千字的篇幅,却花去一半的笔墨来铺陈一个福建儒者蔡元定?……”其实,关于“零公里”的话题,纠缠了我很多年。诗人刘羊在他的《“零公里处”的风景》一文中,开篇也提出了他的疑惑:“我在初读《道州,零公里处》这篇长篇散文时,曾经疑惑作者为何把足够的篇幅给了蔡元定这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南宋大儒。”但是他在后面的解读,我觉得厘清了我行文的初衷,甚至诠释得更深远:“作为《寒花淡影》的开篇,作为以向蔡元定致敬的厚重笔墨作为书写故乡人文地理的精神骨架,岂是随意而为?……当复兴文明、重塑道德成为众多有识之士的共同取向时,作者把目光投向世所共敬的濂溪书院,投向宋明理学发源地,引导大家在文化和良知的‘零公里处’感受儒家思想的共振,重温高尚人格的灼热,接续伟大文明的断裂。这是一种自觉的文化传承和责任担当。在作者的笔下,无论是‘断不负所学’的蔡元定、‘独钓寒江雪’的柳宗元,无不诠释了也光大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儒家担当精神。”

而在写到屈原、贾谊、刘发、张仲景、孙思邈、杨万里、王昌龄等等时,他们的足迹行至三湘四水,我就得将自己多年来在三湘大地行走时,曾经与前贤们足迹重叠的风物,拾掇起来。而在重读他们的各种传记评传、年谱等史料时,发现那些遗漏的风景,我便利用各种机会去做田野考察。比如,屈原在长沙、汨罗以及湘北、湘西北流放过的地方,我在不同的时间段、分区域地行走过,汨罗屈子祠曾去拜过两次。文章的写作过程近半年,最后成文一万五千字。某天,一位湖北文友听说我在写他的老乡屈原,突发奇想地说:如果屈原的《离骚》被汨罗的诗人吟诵,一定会令人落泪,而用一般的普通话来读就没这味儿了,或者应该用湖北秭归话来读也别有一番风情……他的这句话就如同电光石火,我豁然开朗:屈原与渔父那番最后的对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回响着,也许就是一种湘鄂杂糅的“楚音”?突然,笔下就跳出了一直无法确定的标题《屈原,楚音绝响》,于是,全文也有了精神的提领,一种似熟悉又陌生的“楚音”从文章开篇一直贯穿结尾,最后随着屈子怀沙自沉汨罗江,那最后的楚音被水淹没,成为最后的绝响。

也比如《千年的背影》的创作,从南宋杨时早期在无锡讲学的东林书院,到他的故乡福建的将乐,再到他曾经任职县令的浏阳……我的行走,跨越三个省,时间长达十年。这篇千字的文章创作,我分两个阶段完成的,2012年从东林书院回来,我即兴创作一篇4000余字的《夜游东林书院》。次年有机会到福建北部山区的泰宁采风,获悉杨时的家乡将乐县与泰宁相邻,便去寻访杨时的故居与墓地。在杨时研究会的小巷里,看见一个清瘦的耋耄老人的背影,在围墙的阴影里禹禹独行,突然,跳出了一个字眼“千年的背影”,我觉得,我一直在追寻着大师们千年的孤独背影,想捕捉一些他们的文字与灵魂里的一些秘密……

对于永州之野的山水,因为上个世纪80年代中后期在那里读书三载,我十分熟稔,在近年间我也数度沿着柳宗元的足迹寻觅他“永州八记”的风景。多次在柳子街、愚溪行走时,我就觉得柳宗元像我的街坊邻居一样亲切,会从某个木门里随意地背手而来,同时,我也常会把宋代“一代诗宗”杨万里的足迹与柳宗元重叠。2013年春天,我再次到清深的潇水边,遇见一个古旧的惜字塔在河边顾影自怜般,我又突然记起阅读《杨万里评传》中一个细节:在南宋时代,在一个“敬惜字纸”的诗词受追捧的年代,在零陵,在七月如火的酷暑,已享有诗名的杨万里,却将他36岁前的几千首诗歌,燃烧成一团火!八百年的天线就在一瞬间接通,惜字塔就是时间隧道,是个媒介,打通了古今的任督二脉,于是我就有了1万2千字的《永州之野的那把焚诗的火》……从那团焚诗的火光中,我读出了玄机——“像凤凰涅盘一般,杨万里自断了自己从前追随的诗风,他的诗歌自出机杼,开始有了杨氏品牌的风味,为后来终成一代大家奠定了基石”“浴火重生后的杨万里即景即兴的永州风物诗句,才情喷涌,一种自然流转、清新活泼的‘诚斋体’风格已初露端倪”。

在对于历史人文散文创作的过程中,我也怕重复自己,无法超越自己,对于史料的考据与引用的度也要小心翼翼地把握。我敬畏文字,心里就像有一座惜字塔一般,越写就越有一种害怕,害怕自己的文字出现历史的硬伤。因为我们都不是历史的在场者,包括那些书写前人的历史书写者,因此,在我阅读引用不同版本史料时,难免本身就有矛盾与出入之处。我在努力捕捉大师们在他们那个时代留下的气场与精神时,那些“景语” 是否能化为笔下相对满意的“情语”,还得让一直鼓励与鞭策我的读者们判定了。

文 字:奉荣梅

执行主编:魏佳敏

以《女孩子的花》为例,谈谈唐敏等女性作家群散文创作的倾向

在《女孩子的花》这篇散文中,我认为它突出地表现了唐敏等女性作家群散文创作的倾向于两个特点:1,带有强烈的女性特征。2,诗化的语言,纯美的境界。


1,带有强烈的女性特征:

女性作家对散文情有独钟,是因为散文最宜于表现女性作家、女性题材及人物的细腻空灵的情感。而唐敏的散文《女孩子的花》在文中展现了女性敏感独特的内心世界,用一种极美的叙述表达了对女孩子的关爱之情。她内心深处盼望生男孩是因为“无法形容地疼爱女孩子”,“爱到根本不忍心让她来到这个世界”。

自古以来,女性就与美丽联系在一起。男权社会要求女孩子“美丽”,不美的女孩是难以在社会中找到立足之地的。因此,如果不美的女孩偏偏又聪明又善良的话,她善感的心灵将难以承受男权社会的白眼与嘲弄,“而男孩就不一样。男人是泥土造的。苦难使他们坚强。”在她看来,女孩子是用男人的肋骨造出来的,肋骨上有新鲜的血和肉,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痛彻心肺,她们是连最微小的伤害也是不能忍受的。正如作者的朋友所说的那样,男人在爱他喜欢的女人的过程中感到幸福,而女人只要接受爱就是幸福。如果女人去爱去追求她喜欢的男子,那是件顶痛苦的事,而如果那位男子不尊重她,当众羞辱她,她的痛苦会更加深一层。如果男子尊重她,她却把这当成是爱而不能忘情,她的人生将是一场只有付出而没有回报的悲剧.那是痛入心肺的大彻大悟,是作者对生命和人生的细微体验所作的升华。她由于深爱女孩子而不忍心让女孩子来到世上,结果“女孩子的花”却误以为妈妈不爱她们而自尽了,作者为伤害了女孩子的花而感到愧疚。然而,我认为作者的这种爱是一种更加真切的爱,它源于作者对女性情感世界、社会地位的深刻认识。从作者的内心独白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女性作家灵敏的直觉和细腻真切的情感,她以女性的眼光审视女性的内在世界,带有强烈的女性特征,一颗女儿心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女性的内心。因而可以说,她的散文是女性内心的美丽展示。

2,诗化的语言,纯美的境界:

《女孩子的花》在表达方式上和艺术风格上是不同于传统散文的,其言语言有着诗一样的韵味和美感,其整体结构,表达方式、隐喻形式等都显示出诗的特征。其题目本身就有着诗的特质,呈现出诗的形式和语言。她的散文具有诗性的特征,具有独特的审美情韵。
《女孩子的花》表现了女性内心细腻温柔的情感,是具有强烈抒情的散文。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曾说过,作家“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散文作家要有出入自如的境界,要在散文中展示“情”的世界。唐敏的散文注重的便是内心感情抒发与展示。读她的《女孩子的花》,你能感受到作者内心蕴含的深厚的感情——对女孩子的无限怜爱与关切、对于“女孩子的花”自尽的无限惋惜与深深的自责。她在散文中把自己对生活的细微感悟凝成光束投向自身,投向心灵深处的情感世界,并借助于文字呈现在读者面前。其文字带着作者深挚的感情,是一种近乎宗教的氤氲与情愫,飘逸与空灵。作者的情绪由始至终贯穿其中,以心情支配情节和叙述,带有典型的诗性特点.

但照我个人看来,唐敏等女性作家群散文都是至情至性之作,真率而饱含着她们深挚的情感,诗化的语言及纯美境界的营造给人一种美的享受。她们的散文,才是女性内心的美丽展示。

那位兄台给我一篇小思的散文?

小思简介:小思,原名卢玮銮,另有笔名明川。原籍广东番禺,一九三九年香港出生,一九六四年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毕业,翌年进入罗富国师范学院进修,获教育文凭。七三年赴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当研究员。八一年,以论文《中国作家在香港的文艺活动》获香港大学硕士学位。她以笔名“小思”出版了散文集《路上谈》、《承教小记》、《日影行》、《不迁》、《彤云笺》、《香港文学散文》等。

竹 谈

“小斋洒洒颇宜贫,清有竹,静无尘。”
闷热的夜里,读着竹的诗词,不禁又想起了京都嵯峨野。看竹,自然想起嵯峨野。
那边的竹林,有一个叫筛月林,全是纤弱纤篁,没试过夜访看它如何筛月,只觉植在寺院里,还嫌可惜,潇湘馆伴着冷雨敲窗,倒十分配衬。
天龙寺再过去一点,那参天的竹薮,是常去的地方。里面总有烟雾如萝带,清澈空气透着阵阵竹香,仿佛跟外边世界毫不相干地存在;几声鸟鸣响得就似发自耳畔。偶尔抬头,有一丝一丝阳光,经竹叶筛过才下来,闪亮着神秘如月的光芒,我常眯着眼,看这像夜空的奇象。有时,来一阵好风,萧萧索索,使人步步想到:衣袂飘然,持酒狂歌的七贤。
当然,我一定说到直指庵。
那藏在竹林中,洒洒小斋,有如隐者。小小木庵里,住了一个老尼姑和两只猫。向庭院一边的台阶上,铺着红毡。客来,可盘腿静坐,看雨后初晴下的苔痕白沙。几块钱,要来一盏茶,有人浸入禅思冥想中里。我总爱倾听完全寂静时,耳朵里响着的无声之声;也看老尼姑低头兀自拿着毛笔和了墨,在卷轴上正写些什么。更多时候,会全心看住那只纯白的猫,低眉闭目,似佛,在红毯上睡去。它真像佛,或该说似马致远。当它醒时,我看过它的眼——了解猫,应看眼,完全一派“物来不乱”的神态。对于这只猫,简单不敢动念去摸一摸它,甚至不敢当它是猫。想想:竹林丛中,红毡之上,它不吃人间烟火。
爱竹,绝不是为了什么清俗——反正,我同时也爱分花拂柳的艳媚。而是,竹薮里真有一股幽深,叫人从淡中,洗涤了许多杂念。
六月天,能到竹林里,然后,清凉得一心如洗回来,是此刻想做的事。
1977年6月14日

怀 旧

怀旧,不该是一股潮流!
怀旧之情,永远藏在我们生命里!
多少过去了的人、事、物,无论好的坏的,对的错的,美的丑的,都是人的生活的一部分,跟我们乐过忧过。
不是时刻缠在回忆里,但偶尔,在某一瞬间,会无由地泛起几乎在记忆中湮没了的一个名字、一节情景、一种滋味、一段对话,或者一件完全无关重要的旧事。清晰得如在目前,可是再仔细追查下去,它们又会变得朦朦胧胧,仿佛像梦的碎片,叫人无法捕捉得住。
在匆匆的步伐中,只有回顾,才看得清楚自己走过多少路,留下多少笑和泪。
现在,怀旧潮来,但愿它带着“不忘故旧”的温厚感情,回看我们今天铺路的昔日一切。又或者,不必计较什么成败得失,不把事情看得那么严肃,只在匆忙的今天生活中,稍作温馨的回望。

思 索

工作极度繁忙的五月过去后,我把积存下来的报纸杂志逐一看完,发现一口气要消化许多大问题小问题实在不容易,但毕竟那些都是必须思索的问题——尽管思索也未必找到答案,尽管有人摇首慨叹:社会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一小摄人的力量和心愿没有什么作为,我们只好无可奈何地活一天过一天。
人能从不同角度思索问题,又能自己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更可跟不同意见的人论辩,目的不在妖言惑众,而在寻求对人类有好处的结论,这样的社会,到底还有它的优点,这样的群体,还是有希望的。但思索和论辩的过程中,有一些原则是必须遵守,否则,既得不到圆满结果,也看不出问题的症结,甚至很易流于意气之争。
激动的情绪最有碍于思索,而且往往会把问题局限或停滞在某一点上,这样便无法追根寻源,来来去去在中间层面转。
不够客观和冷静,就看不见人家的优点,更看不到自己的缺点,争论下去,只有各走极端。最后,最不幸的就是演变成了私人恩怨。
普通人的私人恩怨,顶多连累两人的一生一世,但遇上有权有位或具有无形影响力的人,就会连累许多无辜的人。
原来的问题没有解决,却又横生了枝节,有时甚至枝节惹来的麻烦重重叠叠把原来的问题遮盖了。到头来,竟忘了原本要寻求的答案。这样的论争,对甚么人都没有益处。
我很怕论争,因为怕自己不够冷静,更怕遇上诡辩或根本不守原则的对手,但我愿意思索,希望从思索中,能把问题看得更清楚。
可惜,现在是一个热烈论辩的时代,有人告诉我:默默思索,已经不合时宜。这也是个值得我思索的问题。

短调两章



读着古老的中国神话……
盘古在一个大鸡蛋里孕育了一万八千年。当他突然睡醒了,只见四周黑漆一片,不禁闷得心慌,便抡起大斧,朝着混沌砍去,哗喇!混沌初开。轻清的冉冉上升,变成了天,重浊的沉沉下降,变成了地。于是,乾坤始奠。
这一斧,使光明初露,让天地开始新的生命,并不简单啊!力量和勇气,孕育了一万八千年。要说这不过是个神话,倒不如说是壮伟、坚忍的开天辟地、人类历史故事。
在博物馆里,看到原始人类用过的石球、古斧、石铲,就不禁想:人类从无到有,是多么的艰辛;而当第一个人懂得利用石器作工具,解决了一些生活难题时,那是多么重要的时刻!这个圆滑石球、锋利石斧,扁平石铲,背面可能含着始制人的许多血和泪——为了磨制石器,他也许已损破十指,但人类,从此有了工具。
从茹毛饮血,到首次领略火的无穷妙用,相信这开始也不容易,一定有人受惊,有人牺牲。但从此,人类便世世代代有了火。
始!真是一项壮伟,而需要勇敢和坚忍的行动。



每次,看见这个字,就会想起《流浪者之歌》里的西达塔——那个聪明、渴求知识、毫不满足要探究自我的人。当他一生不断地寻觅理想,经历了苦修,繁华欢乐之后,还是觅不到令自己满足的路向时,竟来到了一条极平凡的河边,跟摆渡人学习最平凡的事;怎样照顾船,如何砍柴造桨……
更重要的是向那条河学习,如何用一颗平静的心去聆听别人的话。终于,他就觅到了最高的境界。
为了追寻理想,西达塔曾跑了许多冤枉路,受过许多苦,到头来,却在最平凡的坟觅得,那就是:认真生活和用爱来对待所有生命。

仲夏小令


我常常渴念,那些晴朗的日子。无一事,阳光肆意洒落在年轻的草树身上。
一双初遇的小蝶偶然停翘于小篱笆,它们一定不知道世间有过“梁视”的故事。
蓝天挥一挥长袂,使燠热下午奕得温柔。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缘由,我遗失了那些日子。

诗人赶一百里路,去看想看的向晚天空。
他想找寻如散落桃花的晚云,他想展开一卷彩云笺,读西风写下的名句。他想饮一勺夕照细酿的流水,他想目送金色鸽子回到天边。他想聆听黄鹂说一个遥远的爱情故事。
可是,他看见——晚云如山,渐渐暮色沉落,天地宛似自梦魇中醒来,怔仲而迷朦。
他慌张得不能自持,忽然想起宋词半阕:“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每逢想起纤夫,我就总不免忧伤。
船不是注定由桨由帆来主宰的么?为什么岸上的人会跟船结下这段缘?
两岸的石子给纤夫的脚磨得圆了,两岸的草给纤夫的汗浸枯了。
两岸的路是一生走过的路,一船重担是一生的功业,可是,谁会记得起纤夫的面貌?
1982年8月31日

翠拂行人首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当年,湖畔有香尘十里,春风把柳陌的碧绿都凝住,映着半湖闲闲春色。
那时,我还年轻,总爱过着雕鞍顾盼,有酒盈尊的疏狂日子,等闲了春的殷勤,柳的依依。
有一天,我向江南告别,只为自信抵得住漠北的苍茫。我对拂首的柳说:“你别挽留,我有出鞘宝剑,自可不与人群。”
蓦地,我从梦中醒来,发现了雨雪霏霏,发现了满头华发,发现了四壁空虚。我已经很累了,甚么都不愿想,只想念曾拂我首的柳丝。

一肩担尽古今愁

丰子恺有一幅画,远处半轮冉冉下沉的太阳,倚在山树之间,一行曲折足迹,近景是个弓背老者,担负着有伞有帽,重甸甸的行囊。
一肩担尽古今愁!是这画的题目。人世间,有人背一肩担尽——担尽古今愁!是何等的气慨,又是何等的悲壮!但又该是多么无奈,因为无论不自觉还是毅然挑起这一担子,必须有齐天的气慨。这一担子一旦承受了,有生之日又难以卸下,怎不悲壮?亘古以来,为了人类的智慧、愚笨,愁便似喷发的火山熔岩,层层堆叠,凝住冷却沉重。担尽?行吗?明明白白知道担不尽的仍无反悔的担起来,我们应体察那种无奈。
也许,在功利尺度下,这是傻瓜才会干的事,但毕竟,就有人干。也许,最初,担子里装的并不那么多,可是,却在日后,一点点加重了,当挑者蓦然回首,原来是一担子古今愁。那时候,已经不容仔肩暂卸,只为人人倚望着,自己也深感担子和生命连成一体,放下来又不知道谁能承受,就必须,如期啊!
默默地肩负下去,直到一天,步履停在一个遥远而寂寞的尽头,在人们纷纷用自己以为得体、了解的议论中,放下担子,(有时,担子的影子还会覆盖在身上。)向遥遥的路告别,让沉重的身体,化成灰尘、成尘。
如今,世界的步伐太急促,快得有点混沌,再没有一个站得稳、挑得动的人物。人慨叹:“英雄的时代消逝了!”我们并不希罕英雄,但却深深忧虑,傻瓜的时代也随着逝去,只有傻瓜,担了古今愁,实实在在走过几步路。
我不写英雄的赞歌,但请接受发自心底的敬礼;那沉默负担的远行者!
1977年1月25日

中庭树老阅人多

我已经很老很老了。
历史的红尘冷雨覆我,我听过渔樵的对话。冯异在我身旁默然独立,只为不贪功禄,于是人叫他作大树将军。陶潜徘徊不去,告别了折腰生活,人叫他田园诗人。有人折我以遗所思,有人借我系住征人瘦马。人忧、人乐,人乐、人忧,全都容在我心。
没有泪,也没有笑,只有守了千年的沉默。年年,我青青若此。
从前,有一个词人,竟怀疑了,就如此说:“树若有情时,哪得会青青如此。”
我依然沉默,非因蔑视,只因——惟其沉默,才容得下更多。

绣帘一点月窥人

一沙可见世界,一花可证天国!
那就千万别小觑窗外一点月。因为,那一点月是月的自己,是月的整体。远在天外,亿万年前,先于人类,它已负荷了圆缺,在宇宙间永恒奔波。
这一点月曾照古人,今回也来窥我。这一点月曾印千万悠悠,古人、湖山都在我思中。也许,我更在古人、湖山思中。
常自觉所见的一点,就真的只是一点,那会迫使自己面临闷局。尝试相信:天地含情,万物化生,皆自一点始,大宇宙便在眼前。

衔泥带得落花归

春来,春尽,本是无比平凡的事,但年年,总惹来无数的兴奋、叹息,只为她曾灿烂得如此动人心弦,又曾零落得一去无迹。
竞夸轻俊的燕子,该是细意营巢,却又带来片片落花,惜春者便另有怀抱了。那边,有人袖手轻喟,为的是“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无。”这儿,有人凄然下泪,是因“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
春且住!尽管竭力留春,她还得要去!
就只好,留了点点残英,记取许多回忆。也让她洁来洁去,漂流处,莫趁潮汐。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

古来圣贤皆寂寞!那只为那情操那襟怀,少人领受得了!在高处,悠悠茫茫,古人足音渐远,应来者未来,那岂只是寒?
遣怀、遣闷、遣闲,有酒有酒!
陶潜低吟:“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刘伶一笑:“枕曲藉槽。无思无虑。其乐陶陶。”
传说鬼为夜哭,只为仓颉造字透露了天地机微。那么,鬼应再哭,因为人造了酒,也透露了人性的机微。醉眼中,定有一片苍茫!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门前溪一发,我作五湖看

"一发”是最小境界,“五湖”是广大境界。
能把一发溪水,当五湖般观看,那个“作”的工夫,就不等闲。千万不要以为是“做作”的“作”,也不要残忍解为“自我欺骗”,而是处于狭窄拘促的现实里,心境的恒常广大。
在荒谬的世代,静土何处?五湖何处?谁能天天安躲静土?谁能日日浪游五湖?于是只有“作”了。
心境是自己的,可以狭窄得杀死自己,杀死别人,也可以宽广得容下世界,容下宇宙。是忧是乐,由人自取。市尘蔽眼处,我心里依然有一片青天,喧声封耳地,我心里依然有半帘岑寂。狭如一发之溪,能作五湖看,则对现今世界,当作如是观,当作如是观。

前面好青山,舟人不肯住

好一个聪明快乐的舟子。
好山好水,本该依依才对。他却偏不肯住,还说他聪明?是因他心不旁骛直奔前程吗?是因他快去快回,能多赚几个铜板吗?都不。根据佛家说,世上好的坏的都是虚幻。过眼云烟,看看倒不妨事,否若执着地要住、要占有、要属于,那就是把心托在虚幻上,仿似想站在云端,自然到头来了无着落,痛苦烦恼便由此而生,因此,《金刚经》说:“应无所住生其心。”
从前听说僧人不会在阴凉桑树下住上三晚,为的是怕生了感情,伤了静心,觉得十分不对劲,但自己失落得太多之后,就只能说服了,服了。

细 雪

满窗吵闹的阳光,我却想起《细雪》。
那个没有故事的故事,也许,有它迷人的地方。譬如沉默微带忧郁的窗下少女,侧首凝视神态,仿似竹久梦二画中精灵。譬如嫩红似醉的垂樱,瓣瓣轻然飘落,既动魄又缠绵。譬如西阵锦缎纷阵的和服,一针一剌交织成的眩目华丽,不是衣服,而是少女待嫁的美梦。譬如闪着柔光黑发之下,斜掀衣领之上,如德化窑月白釉般的颈项。譬如烧山似的红叶,投影在游人衣袂,有挥不去的放荡。譬如……但,我想起的却不是这些。
要重述那个故事,是很困难的。也许,里面的确有些情节:弄不清的不是善不是恶的人间矛盾,难于避免的恋情,甚至有人疏忽地以为那是个姊妹争产的恶俗故事,又或者以为不务正业阔少爷和倔强女孩子才是主角,又或者……但,我想起的却不是这些。
在春意迷离又还未暖的季节里,不撑一把伞,不穿风衣,在没遮拦的小径上走,你会明白细雪。细雪,不成丝不成片,却无声地浓浓锁住你。头发没有水滴,衣履不见湿痕。可是,水意已渗得满身满心。从外边回来,别人并不会发现你遇过细雪,也不会迎上一句:“啊!你湿透了!”只有你自己知道,满身有抖不落的水意。拨一拨头发,盈掌是粘缠感觉,你实在惊讶,连呼吸里都有细雪的味道了。在细雪中,中年男人喝完一杯又一杯清酒,对着一个无关痛痒的人说:“她嫁人了!”然后,眼中一滴泪缓缓流在脸庞上。她——那个女孩子,叫作雪子。他好像没有爱过,却原来深深爱着的雪子,永远获得这个男人这一滴泪。窗外细雪如初,雪子并不知道遥远角落里,有一滴如期的泪。这是个淡然而忧伤的故事,我想起了。
1984年5月10日

不 再

假如:时光倒流七十年,假如:时光倒流四五年,假如时光倒流二十四小时,你会再怎样过日子?
是谁想出来的假如?那一定是个存心开人生玩笑的智者。是谁会认真地编造令人安心答案的?那一定是个天真的傻瓜。
一点雨水晶莹悬在垂枝末梢,浑然如与枝端连成一体,难得的是像没牵连,却又如此相依。
你就凝神看住它们罢,多一分钟,那浑圆的水点,会微微变了形。
地面有一种力,毫不显露地力拉它,它支持一阵,弱得你不察觉风的拂过,它似乎挣扎了一下,就猝然掉下来了。从此,它不再在枝头。假如,时光倒流一分钟,你要那水点仍上枝头。但你明白,这是只是假如。
也许,很快就会有另一水点在那枝梢出现,那已经属于另一个故事了。
这叫做“不再”。
一天早上,你从窗楞上看见一只稍作勾留的小鸟。出门时讶然遇到一片久违的阳光。一瓣不知名的落花飘在你的襟上。车厢里,邻座小孩无意地拉一拉你的衣袖,喔喔说了些你不懂的话。
那种心情,那种景况,是独一的。
这叫作“不再”。
朋友相聚,适合的时间,协调的心情,一个毫不重要的话题。一丝体谅的微笑,一次颔首,一瞥默许的眼神,一下轻轻扶持,一回情意相遇的讶异。凡此种种,都不会再重现。
这叫作“不再”。
世间没有倒流这回事,不紧握此时此刻,等一切去后,追寻也是徒然,天地间,一切不再。
1983年3月20日

月上柳梢头

今夕何夕?依旧垂柳,依旧冷月压人。
眼中没有火树银花,并不晓得金吾不禁。只道倚暖了弱柳,拍遍了栏杆。不要问我为何冷落了满城的欢乐,不要怪我垂下头来,辜负了好月的情意殷殷。
心里记取的灯月交辉,印象犹新,就伴我渡过这漫长的等待。柳条啊!别轻拂。好几次,惹得我既惊又喜,满以为有人分花拂柳来了。
黄昏已逝,是该走的时分,因为今夕是今年的今夕,但让我多伫立一回,让我多伫立一回。

在乎的,天长地久

朋友说,你分明跟大众过不去,人家正流行说什么不在乎天长地久。你却说什么一生一世,现在哪有一生一世的事?
我说:他们都没有用心看那套电视广告,只用了耳朵去截取两句说话,然后再用一般薄情心态去诠释,于是演变成一种似是而非的“哲理”,来为自己的不能一生一世作解释。
火车站,曾是一个美丽爱情故事的开场,也是一个哀伤爱情的终结。一列火车的来去,时空就在转移了。温馨的许诺——天长地久,并不虚假,刻在一个人心中。哀伤,因为有人不守这许诺,也许出于误会,也许他真的不懂得什么叫天长地久,如果不是这样,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伤情故事了。我们看到那不忘天长地久的人,那曾经拥有的人,惘然遥望,想起一件又一件叫人心碎的往事——往事越温馨,如今想起越苦涩。她在乎的,她在乎那天长地久。说不在乎,是另一种凄然。看她惘然而沧桑的脸上那一滴泪吧!她在乎的,天长地久,哪怕梦也生疏,那一个故事已铸就,擒住她一生一世。
情薄的人,不必说天长地久,就是连曾经拥有也并不在乎。在乎曾经拥有,那拥有过的就会在心中天长地久,只可惜太多人不明白“在心中天长地久”的道理,太多人看不见那一滴泪。两句话,说在口中,信在心中,变成都市人情薄的“真理”。
我不是跟大家唱反调,而是深深相信,人间有情,就是最情薄的人,终会遇上一个人,一件事,他在乎曾经拥有,也在乎天长地久。
1988年8月30日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从前,满腔疏狂,便常笑王粲。要剪要理,也觉只不过是后主多情。偶尔,爱上层楼,就坦然说:“哦,那是年青。”
今夕,风静得像一根系舟的缆,把时间系住。月也无言——能说甚么?在这缺得如钩的夜里。“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月该谢过诗人的怜念。
今夕,夜深得似一口无底的井,把时间困住,月也无言——对谁说呢?在这缺得如钩的夜里。
夜深了,怎还不睡?那只为:
我爱造一个归去的梦,但又怕煞,怕那醒后的无凭!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不见灿烂,没有摇曳, 当我踩着黄昏, 去访那荒凉庭苑, 在刚受火烙的石墙边, 就看到了如此黄花!
读诗念词, 人家说这"瘦"字最具神韵.思索多少遍,我依旧摇头,为的是捕捉不住迢遥的隽茂.看看在阴郁的墙影下,她果然带了微微佝偻,肩负了无比岑寂,却有一面傲风欺霜的颜色.我终恍然:她傲,她瘦!
这个染污的时代,纵得见南山,也不再悠然.东篱寂寞,渊明也许折腰去了.只有她,在那儿瘦了一个秋,又一个秋.
一阵西风,我瞥见你,比黄花更瘦!

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

人的一生,遇上过多少个一钩新月天如水的夜?
此夜,可能是良朋对酌,说尽傻话痴语。
此夜,可能是海棠结社,行过酒令填了新词。
此夜,可能是结队浪游,让哄笑惊起宿鸟碎了花影。
此夜,可能是狂歌乱舞,换来一身倦意,却是喜悦盈盈。
但,谁会就在当下记取了这聚的欢愉,作日后散的印证?蓦然回首,人散了,才从惘然中迫出一股强烈的追忆,捕捉住几度留痕。
聚、散、聚、散,真折煞人了。
今夕,人散后,夜凉如水,请珍重加衣。

今夜故人来不来 教人立尽梧桐影

来?不来?在那一弹指顷来?在千万劫后才来?还是日换星移了也不来?
如果肯定是不来了,我会痛痛快快一走了之,虽然很苦,但也很痛快。或许,我会哭着哭着,吊那逝去的梧桐影子。偏偏就碰上这“不可预料”。不能走,因为恐怕刚走开,便来。也不能哭,生怕来了,赶不及抹去泪光。更也不能生气,只为没谁说过来或不来。
是谁?是果陀还是撞树的兔子?
“若有所待”!是它描绘了整个人生!

触目横斜千万朵 赏心只有两三枝

乘一阵寒波,侵晓无言,春已彩化了天地.人虽然后知后觉,幸仍赶得及策杖而来.
疏影幽香,只是古人的吟咏.但触目动情,又岂限在这些字句?仰首处,枝头朵朵竟遮住了云淡风轻的日子.别笑痴傻,真有人呆得穿红着绿,妄想与她竞艳,指指点点,也有人说我爱上整座梅林.
爱梅林,可以.爱三两枝,可以.这算是随缘随分.大千世界,满目繁花.有时候,就单只爱上那两三枝--于是,两三枝就是目中心里的整座梅林.
花中有你,你中有花,缘便如此定了。

你觉得哪篇好就要哪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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