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梁惠王(下)
原文: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译文:庄暴进见孟子,说:“我朝见宣王的时候,宣王给我说他喜爱音乐,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应答。” 接着问孟子道:“国君喜好音乐怎么样啊?”
原文: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译文:孟子说,“宣王如果非常喜好音乐,那齐国恐怕就治理得很不错了!”
原文: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译文:后来有一天,孟子拜见宣王时问道:“大王曾经告诉庄暴您喜爱音乐,有这回事吗?”
原文: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译文:宣王听后脸色一变,惭愧地说:“我喜欢的不是先代帝王留下来的清静典雅的音乐,只不过是喜好当下世俗流行的音乐罢了。
原文: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
译文:孟子说,“大王如果非常喜爱音乐,那齐国恐怕就会治理得很好了!在这件事上,现在流行的音乐与古代的雅乐差不多。”
原文:曰:“可得闻与?”
译文:宜王说:“可以把这些道理说给我听吗?”
原文: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译文:孟子说:“独自一个人听音乐的乐趣,和与别人一起听音乐的乐趣,哪一种更快乐些?”
原文:曰:“不若与人。”
译文:宣王说:“不如与他人一起听音乐更快乐。”
原文: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译文:孟子说:“和少数人一起听音乐的乐趣,与和多数人一起听音乐的乐趣,哪个更快乐?”
原文:曰:“不若与众。”
译文:宣王说:“不如与多数人一起听音乐更快乐。”
原文:“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
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
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译文:孟子说,“那就让我来为大王讲讲娱乐吧!假如大王在演奏音乐,百姓们听到大王鸣钟击鼓、吹萧奏笛的音声,都愁眉苦脸地相互诉苦说:‘我们大王喜爱音乐,为什么还让我们这么贫穷困苦呢?父亲和儿子不能相见,兄弟和妻儿分离流散。’假如大王在围猎,百姓们听到大王车马的喧嚣,见到旗帜的华丽,都愁眉苦脸地相互诉苦说:‘
我们大王喜爱围猎,为什么还让我们这般贫穷困苦呢?父亲和儿子不能相见,兄弟和妻儿分离流散。’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由于不与百姓一同娱乐的缘故。 假如大王在演奏音乐,百姓们听到大王鸣钟击鼓、吹萧奏笛的音声,都眉开眼笑地相互告诉说:‘我们大王大概没有疾病吧,要不怎么能奏乐呢?’
假如大王在围猎,百姓们听到大王车马的喧嚣,见到旗帜的华丽,都眉开眼笑地相互告诉说:‘我们大王大概没有疾病吧,要不怎么能打猎呢?’这没有别的原因,是由于和民众一起娱乐的缘故。如果大王能和百姓同乐,就能受到民众的拥戴,称王天下了。”
《孟子》第二篇 梁惠王下 第二章
原文: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译文:齐宣王问孟子说:“据说周文王的园林有七十里见方,有这事吗?”
原文: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译文:孟子答道:“文献上是这么记载的。”
原文:曰:“若是其大乎?”
译文:宣王问:“真的有这么大吗?”
原文:曰:“民犹以为小也。”
译文:孟子说:“百姓还觉得小了呢。”
原文: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译文:宣王说:“我的园林四十里见方,百姓还觉得它大了,这是为什么呢?”
原文: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译文:孟子说:“周文王的园林方圆七十里,割草砍柴的可以去,捕鸟猎兽的可以去,这个园子周文王是与百姓共同享用的,百姓认为太小,不也是很自然的吗?我刚到齐国边境时,打听了齐国有哪些重要的禁令,才敢入境。我听说国都郊区有个四十里见方的园林,射杀了园中的麋鹿,就如同犯了杀人罪;这就像是在国中设下了一个方圆四十里的陷阱,百姓认为太大了,不也是很自然的吗?”
《孟子》第二篇 梁惠王下 第三章
原文: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译文:齐宣王问道:“和邻国交往有什么讲究吗?”
原文: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译文:孟子回答说:“有的。只有有仁德的君主才能够以大国的身分侍奉小国,所以商汤侍奉过葛伯,周文王侍奉过昆夷。只有明智的君主才能够以小国的身分侍奉大国,所以周太王古公亶父侍奉过獯鬻族、越王勾践侍奉过吴王夫差。以大国身分侍奉小国的,是以天命为乐的人;以小国身分侍奉大国的,是敬畏天命的人。以天命为乐的人能够保有天下,敬畏天命的人能保有自己的国家。《诗经·周颂·我将》说:‘畏惧上天的威灵,国家因此才能够安定。’”
原文: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宣王说:“先生说得太好了!不过,我有个毛病,就是逞强好勇。”
原文: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
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译文:孟子说:“那就请大王不要喜爱小勇。有的人动辄按剑瞪眼说:‘他怎么敢抵挡我呢?’这只是匹夫之勇,只能与个人较量。大王请不要喜好这样的匹夫之勇!”《诗经·大雅·皇矣》说:‘周文王义愤激昂,发令调兵遣将,把侵略莒国的敌军阻挡,增强了周人的福祉,没有辜负天下百姓的期望。’这是周文王的勇。周文王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尚书》说:‘上天降生了百姓,又替他们降生了君王,降生了老师,这些君王和老师的责任就是帮助上天来爱护老百姓。所以,天下四方的有罪者和无罪者,都由我来负责,普天之下有谁敢违背上天的意志起来作乱呢?’
所以,只要有一人在天下横行霸道,周武王便认为是自己的耻辱。这是周武王的勇。周武王也是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如今大王要是也做到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那老百姓唯恐大王不喜好勇了啊。”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
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太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译文】
齐宣王在别墅雪宫里接见孟子。宣王说:“贤人也有在这样的别墅里居住游玩的快乐吗?”
孟子回答说:“有。人们要是得不到这种快乐,就会埋怨他们的国君。得不到这种快乐就埋怨国君是不对的;可是作为老百姓的领导人而不与民同乐也是不对的。国君以百姓的快乐为快乐,百姓也会以国君的快乐为快乐。国君以老百姓的忧愁为忧愁,老百姓也会以国君的有愁为忧愁。以天下人的快乐为快乐,以天下人的忧愁为忧愁,这样还不能这样还不能够使天下归服,是没有过的。
“从前齐景公问晏子说:‘我想到转附、朝舞两座山去观光游览,然后沿着海岸向南行,一直到琅邪。我该怎样做才能够和古代圣贤君王的巡游相比呢?’
“晏子回答说:‘问得好呀!天子到诸侯国家去叫做巡狩。巡狩就是巡视各诸侯所守疆土的意思。诸侯去朝见天子叫述职。述职就是报告在他职责内的工作的意思。没有不和工作有关系的。春天里巡视耕种情况,对粮食不够吃的给予补助;秋天里巡视收获情况,对歉收的给予补助。夏朝的谚语说:“我王不出来游历,我怎么能得到休息?我王不出来巡视,我怎么能得到赏赐?一游历一巡视,足以作为诸侯的法度。”现在可不是这样了,国君一出游就兴师动众,索取粮食。饥饿的人得不到粮食补助,劳苦的人得不到休息。大家侧目而视,怨声载道,违法乱记的事情也就做出来了。这种出游违背天意,虐待百姓,大吃大喝如同流水一样浪费。真是流连荒亡,连诸侯们都为此而忧虑。什么叫流连荒亡呢?从上游向下游的游玩乐而忘返叫做流;从下游向上游的游玩乐而忘返叫做连;打猎不知厌倦叫做荒;嗜酒不加节制叫做亡。古代圣贤君王既无流连的享乐,也无荒亡的行为。至于大王您的行为,只有您自己选择了。’
“齐景公听了晏子的话非常高兴,先在都城内作了充分的准备,然后驻扎在郊外,打开仓库赈济贫困的人。又召集乐官说:‘给我创作一些君臣同乐的乐曲!’这就是《徴招》、《角招》。其中的歌词说:‘畜君有什么不对呢?’‘畜君’,就是热爱国君的意思。”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甫,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译文
齐宣王问道:“别人都建议我拆毁明堂,究竟是拆毁好呢?还是不拆毁好呢?”
孟子回答说:“明堂是施行王政的殿堂。大王如果想施行王政,就请不要拆毁它吧。”
宣王说:“可以把王政说给我听听吗?”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文王治理岐山的时候,对农民的税率是九分抽一;对于做官的人是给予世代承袭的俸禄;在关卡和市场上只稽查,不征税;任何人到湖泊捕鱼都不禁止;对罪犯的处罚不牵连妻子儿女。失去妻子的老年人叫做鳏夫;失去丈夫的老年人叫做寡妇;没有儿女的老年人叫做独老;失去父亲的儿童叫做孤儿。这四种人是天下穷苦无靠的人。文王实行仁政,一定最先考虑到他们。《诗经》说:‘有钱人是可以过得去了,可怜那些无依无靠的孤人吧。”
宣王说:“说得好呀!”
孟子说:“大王如果认为说得好,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喜爱钱财。”
孟子说:“从前公刘也喜爱钱财。《诗经》说:‘收割粮食装满仓,备好充足的干粮,装进小袋和大囊。紧密团结争荣光,张弓带箭齐武装。盾戈斧铆拿手上,开始动身向前方。’因此留在家里的人有谷,行军的人有干粮,这才能够率领军队前进。大王如果喜爱钱财,能想到老百姓也喜爱钱财,这对施行王政有什么影响呢?”
宣王说:“我还有个毛病,我喜爱女色。”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太王也喜爱女色,非常爱他的妃子。《诗经》说:‘周太王古公亶父,一大早驱驰快马。沿着西边的河岸,一直走到岐山下。带着妻子姜氏女,勘察地址建新居。’那时,没有找不到丈夫的老处女,也没有找不到妻子的老光棍。大王如果喜爱女色,能想到老百姓也喜爱女色,这对施行王政有什么影响呢?”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王曰:“弃之。”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王顾左右而言他。
【译文】
孟子对齐宣王说:“如果大王您有一个臣子把妻子儿女托付给他的朋友照顾,自己出游楚国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妻子儿女却在挨饿受冻。对待这样的朋友,应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说:“和他绝交!”
孟子说:“如果您的司法官不能管理他的下属,那应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说:“撤他的职!”
孟子又说:“如果一个国家的治理得很糟糕,那又该怎么办呢?”
齐宣王左右张望,把话题扯到一边去了。
孟子谓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译文】
孟子拜见齐宣王,说:“我们平时所说历史悠久的国家,并不是指那个国家有高大的树木,而是指有世代建立功勋的大臣。可大王您现在却没有亲信的大臣了,过去所任用的一些人,现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齐宣王说:“我应该怎样去识别那些真正缺乏才能的人而不用他呢?”
孟子回答说:“国君选择贤才,在不得已的时候,甚至会把原本地位低的提拔到地位高的人之上,把原本关系疏远的提拔到关系亲近的人之上,这能够不谨慎吗?因此,左右亲信都说某人好,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好,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好,然后去考察他,发现他是真正的贤才,再任用他。左右亲信都说某人不好,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不好,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不好,然后去考查他,发现他真不好,再罢免他。左右亲信都说某人该杀,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该杀,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该杀,然后去考查他,发现他真该杀,再杀掉他。所以说,是全国人杀的他。这样做,才可以做老百姓的父母官。”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译文】
齐宣王问道:“商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商纣,有这些事吗?”
孟子回答道:“文献上有这样的记载。”
宣王问:“臣子杀他的君主,可以吗?”
孟子说:“败坏仁的人叫贼,败坏义的人叫残;残、贼这样的人叫独夫。我只听说杀了独夫纣罢了,没听说臣杀君啊。”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译文】
孟子谒见齐宣王,说:“建造大房子,就一定要叫工师去寻找大木料。工师找到了大木料,大王就高兴,认为工师是称职的。木匠砍削木料,把木料砍小了,大王就发怒,认为木匠是不称职的。一个人从小学到了一种本领,长大了想运用它,大王却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本领来听我的’,那样行吗?设想现在有块璞玉在这里,虽然价值万金,也必定要叫玉人来雕琢加工。至于治理国家,却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本领来听我的’,那么,这和非要玉匠(按您的办法)去雕琢玉石不可,有什么不同呢?”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译文】
齐国人攻打燕国,大获全胜。齐宣王问道:“有人劝我不要占领燕国,有人又劝我占领它。我觉得,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去攻打一个同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只用了五十天就打下来了,光凭人力是做不到的呀。如果我们不占领它,一定会遭到天灾吧。占领它,怎么样?”
孟子回答说:“占领它而使燕国的老百姓高兴,那就占领它。古人有这样做的,周武王便是。占领它而使燕国的老百姓不高兴,那就不要占领它。古人有这样做的,周文王便是。以齐国这样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去攻打燕国这样一个同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燕国的老百姓却用饭筐装着饭,用酒壶盛着酒浆来欢迎大王您的军队,难道有别的什么原因吗?不过是想摆脱他们那水深火热的日子罢了。如果您让他们的水更深,火更热,那他们也就会转而去求其他的出路了。”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译文】
齐国人攻打燕国,占领了它。一些诸侯国在谋划着要用救助燕国。齐宣王说:“不少诸侯在谋划着要来攻打我,该怎么办呢?”
孟子回答说:“我听说过,有凭借着方圆七十里的国土就统一天下的,商汤就是。却没有听说过拥有方圆千里的国土而害怕别国的。《尚书》说:‘商汤征伐,从葛国开始。’天下人都相信了.所以,当他向东方进军时,西边国家的老百姓便抱怨;当他向南方进军时,北边国家的老百姓便抱怨。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到后面呢?’老百姓盼望他,就像久旱盼乌云和虹霓一样。这是因为汤的征伐一点也不惊扰百姓。做生意的照常做生意,种地的照常种地。只是诛杀那些暴虐的国君一来抚慰那些受害的老百姓。就像天上下了及时雨一样,老百姓非常高兴。《尚书》说:‘等待我们的王,他来了,我们也就复活了!’如今,燕国的国君虐待老百姓,大王您的军队去征代他,燕国的老百姓以为您是要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所以用饭筐装着饭,用酒壶盛着酒浆来欢迎您的军队。可您却杀死他们的父兄,抓走他们的子弟,毁坏他们的宗庙,抢走他们宝器,这怎么能够使他们容忍呢?天下各国本来就害怕齐国强大,现在齐国的土地又扩大了一倍,而且还不施行仁政,这就必然会激起天下各国兴兵。大王您赶快发出命令,放回燕国老老小小的俘虏,停止搬运燕国的宝器,再和燕国的各界人士商议,为他们选立一位国君,然后从燕国撤回齐国的军队。这样做,还可以来得及制止各国兴兵。”
邹与鲁閧。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译文】
邹国与鲁国交战。邹穆公对孟子说:“我的官吏死了三十三个,百姓却没有一个为他们而牺牲的。杀他们吧,杀不了那么多;不 杀他们吧,又实在恨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长官被杀而不去营救。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说:“灾荒年岁,您的老百姓,年老体弱的弃尸于山沟,年轻力壮的四处逃荒,差不多有上千人吧;而您的粮仓里堆满粮食,货库里装满财宝,官吏们却从来不向您报告老百姓的情况,这是他们不关心老百姓并且还残害老百姓的表现。曾子说:‘小心啊,小心啊!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也会怎样对待你。’现在就是老百姓报复他们的时候了。您不要归罪于老百姓吧!只要您施行仁政,老百姓自然就会亲近他们的领导人,肯为他们的长官而牺牲了。”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译文】
滕文公问道:“腾国是一个小国,处在齐国和楚国两个大国之司。是归服齐国好呢,还是归服楚国好呢?”
孟子回答说:“到底归服哪个国家好我也说不清。如果您一定要我谈谈看法,那倒是只有另一个办法:把护城河挖深,把城墙筑坚固,与老百姓一起坚守它,宁可献出生命,老百姓也不退去.做到了这样,那就可以有所作为了。”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译文】
滕文公问道:“齐国要修筑薛城,我很害怕,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道:“从前,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侵犯那里,他便离开,迁到岐山下居住。不是愿意选择那里居住,迫不得已罢了。(一个君主)如果能施行善政,后代子孙中必定会有称王于天下的。君子创立基业,传给后世,是为了可以继承下去。至于能否成功,那就由天决定了。您怎样对付齐国呢?只有努力推行善政罢了。”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译文】
滕文公问道:“滕国是个小国,竭力去侍奉大国,却不能免除威胁,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回答道:“从前,周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侵犯那里。(周太王)拿皮裘丝绸送给狄人,不能免遭侵犯;拿好狗良马送给狄人,不能免遭侵犯;拿珠宝玉器送给狄人,还是不能免遭侵犯。于是召集邠地的父老,对他们说:‘狄人想要的是我们的土地。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君子不拿用来养活人的东西害人。你们何必担心没有君主?我要离开这里了。’于是离开邠地,越过梁山,在岐山下建城邑定居下来。邠地的人说:‘是个仁人啊,不能失去他啊。’追随他迁居的人,多得像赶集市一般。也有人说:‘(土地)是必须世世代代守护的,不是能自作主张的,拼了命也不能舍弃它。’请您在这两种办法中选择吧。”
《孟子》第二篇 梁惠王下 第十六章
原文: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
译文:鲁平公将要外出,他宠爱的近臣臧仓请示说:“平日您外出,一定要告知管事的臣下你所去的地方。现在车马都已备好了,可管事的臣下还不知道您要去哪里,我冒昧来请示一下。”鲁平公说:“要去见孟子。”
原文: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公曰:“诺。”
译文:臧仓说:“这是为什么呢?您为什么要降低身份去见一个读书人呢?是认为孟子贤德吗?贤德之人的行为应该符合礼义,而孟子后来为母亲操办的丧事超过先前为父亲操办的丧事。君王还是不要见他的好。”鲁平公说:“好吧。”
原文: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
译文:乐正子入宫见鲁平公,说:“君王为什么不去见孟轲了?”鲁平公说:“有人告诉我说:‘孟子后来为母亲操办的丧事超过先前为父亲操办的丧事。’所以我不去见他。”
原文: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
译文:乐正子说:“君王所所说的超过指的是什么?是说前面办父亲的丧事用士礼、后面办母亲的丧事用大夫礼?还是说前面设三鼎的供品祭父,后面设五鼎的供品祭母?”鲁平公说:“不是,我所说的是棺椁和寿衣的精美不同。”
原文: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
译文:乐正子说:“这不叫超过,这是前后家境贫富不同而已。”后来乐正子见到孟子时说:“我告诉了君王,君王本来要来见你的,但有一个他宠爱的近臣臧仓阻止了他,鲁君因此没有来。”
原文: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译文:孟子说:“一个行动,或许有人促进它;停止了,或许有人制止它。行动和停止,不是光凭人力所能决定的。我不能与鲁君相见,这是天意!臧仓那个人又怎能使我不与鲁君相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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