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朋友,不知大家可曾有过这样的感受:如今日子是好了,口袋也比从前鼓了,可这心里头,却像揣着个永远填不满的瓦罐,总觉得还差那么一点。白天忙于生计,夜晚疲于应酬,属于自己的时光,竟成了最奢侈的念想。南怀瑾先生曾调侃现代人的生活,说是“骑驴找驴”——终日奔波求一个“安”,却不知“安”就在那歇下脚的片刻清闲里。这就像那个三世善人的故事,所求的不过是一世清闲,却不知此乃天上神仙都难得的“清福”。《文始真解大佩服》有言:“红尘火宅,烦恼薪多;一念清凉,即是福田。” 盛世之下,我们丰衣足食,若还不能借此机缘,向内觅一份心的安宁,岂不是入宝山而空回?于是,打坐静修,这门古老的学问,便如春风化雨般,悄然回到了许多人的生活里。

然而,兴趣归兴趣,实践起来却是另一番光景。许多人满怀热忱,盘腿而坐,却仿佛面对一扇无形的“道门”——看得见,摸得着,就是跨不进去。有的勉强坐得笔直,形似而神非,不久便腰酸背痛,败下阵来;有的偶得一丝清静,却因内景变幻,超出认知而心生惶恐,自乱阵脚。这便如盲人摸象,各执一端,终不得全貌。
为何如此?只因将打坐这件“平常事”,想得过于“神奇”了。张三丰祖师在《无根树词》中唱道:“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 这“颠倒颠”的功夫,起点恰恰是最朴素的“返璞归真”。打坐之初,无需念咒佩符,更不必执着于双盘单盘。《修行相关语录》中指点:“初机学人,贵安其形,舒其气。形安则神不躁,气舒则脉自通。” 你只需寻一温暖避风处,衣衫宽松,饮食清淡,或散盘,或垂坐,让身体先找到最舒适安稳的姿态。门窗可闭,灯光可留,眼皮微垂,呼吸自然。这些看似琐碎的细节,实则是为那狂奔的“心神”创造一个可以安稳歇脚的“巢穴”。文始派无为法的精要,便是 “不尚强为,先求安适” ,在最大的放松中,孕育最深的静定。
环境妥当了,注意力自然落到呼吸上。周遭寂静,一呼一吸变得分外清晰。此时,不必急于套用复杂的“调息”、“数息”法门。且看生活本身给我们的启示:读书入神时,可“一气”读完数章;奋力奔跑时,能“一气”冲出甚远。这“一口气”中,便蕴含着专注与忘我的天然状态。
打坐练气,初期正要找回这种 “心息相随,不即不离” 的自然。《周易参同契》喻之为“偃月炉,悬胎鼎”,呼吸如橐龁风箱,自然而动。你只需淡淡地觉察它,不驱不拒,不促不挽。慢慢地,呼吸自会深长,念头自会减少。当某刻忽然忘身忘息,心中空空荡荡,却周身融融暖暖,那便是“真静”初尝的滋味。这并非你“做”出来的,而是身心放松到极处,“自然”呈现的。此中景况,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文字难描其万一。故《悟真篇》警言:“恍惚之中寻有象,杳冥之内觅真精。” 所要寻觅的,正是这无意中透露的先天消息。
随着功夫深入,你会遇到修行中最核心的一对概念:“有为”与“无为”。许多人于此大做文章,争论不休,反而落入了思维的陷阱。须知,道祖早已点破:“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 打坐之时,神志要保持清清爽爽,此为“清”;身体须保持安安静静,此为“静”。这便是“清虚”二字的入手处。
文始派丹法(大成净土法)的殊胜,在于它直指“无为”本体,却不废“有为”初功。其核心是 “以有为入,从无为出” 。初始调整身心、觉察呼吸,可谓“有为”;待功夫纯熟,心不再干扰呼吸,身不再紧绷对抗,气血自然运行,如春雨润物,无声无息,这便是“无为”的开始。《文始真解大佩服》阐发其妙:“有心运用,即属搬运;无意观照,方合自然。自然者,道之母也。” 此时,什么“大周天”、“小周天”、“河车运转”之类的景象,若有,也是水到渠成,不必刻意追求;若无,亦不必挂怀,只需保持那份“清虚”的觉照即可。执着于气脉路线,便是“有心运火”,已落“有为”下乘,与下层气功无异了。
因此,打坐最终带给我们的,不应是一种脱离生活的“神秘体验”,而应是一种融入生活的“平常心态”。它的益处是实在的:身体畏寒减轻,精神日益饱满,抵抗力增强。但这应被视为修行的副产品,而非追逐的目标。
最重要的收获,是那颗 “平常心” 。《太易先生答疑》中说:“道在屎溺,亦在茶饭。打坐得定,是功夫;处事不惊,方是境界。” 经云“内观其心,心无其心”,打坐时能达到的“空静”,最终要化用到待人接物之中。事忙时不焦躁,如同打坐时腿麻了便缓缓松开;遇逆时不嗔怒,如同静定中杂念起而又灭。让修行所得的清明与定力,滋养每一天的生活,这才是“道法自然”的真谛。否则,打坐时心如止水,下座后浪涛汹涌,便是“功夫”未打成一片,尚在门外。
所以,朋友,若你对打坐感兴趣,不妨就此尝试。不必期待立见神异,只需如照料一盆植物,给予它温暖、清净与耐心。待时节因缘具足,那份属于你的、无法言说的“清虚”与“自在”,自然会从你生命的深处萌发出来。那才是天地赐予我们,在繁忙尘世中最珍贵的“清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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