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道友,大家打坐时,心里是否总藏着一只“隐形的钟”?坐了没多久,心里就嘀咕:“嗯,一刻钟了……该有气感了吧?”“哎,腿麻了,再忍半小时就收功。”或者执着于方位:“今天一定要面向东方紫气!”“这地方气场不好,换个位置。” 如果你有这些念头,那真是被两样东西捆得死死的——时间和空间!南怀瑾先生讲话最是风趣,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人之所以不能得道,最痛苦就是被两样东西限制,一个是空间观念,一个是时间观念。” 我们就像自己画了个牢笼钻进去,还觉得挺有规矩。今天,就聊聊如何打破这最顽固的“时空牢笼”,体验一下庄子所说的“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的自在。这不仅是禅宗的机锋,更是文始派无为法“坐忘”功夫的入门钥匙。

我们为何修行难有真进步?因为从睁眼到闭眼,从出生到老去,都活在“几点钟”、“在哪里”、“前后左右”、“过去未来”的坚固概念里。这成了下意识的习气,比任何杂念都根深蒂固。
南师打趣那些执着方向的修道人:“非要面对东方才能打坐,北方就打不得坐吗?哪一方不住人啊?哪一方不生人不死人啊?” 又笑那些死守时间的:“有些人说,唉呀,老师啊,我只坐半个钟头,加一分都加不上去。因为他思想里头被时间观念所困。” 这不就像带着沙漏和罗盘去求“无形无相”的大道吗?方向、时辰,在初阶炼养或特定法门中或有其用,但若执之为金科玉律,便是以后天有形的规矩,去求先天无形的造化,可谓缘木求鱼。《金刚经》破一切相,首先破的就是这“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其中“寿者相”,正是对时间长短的执着。去不掉这时空观念,就如《文始真解大佩服》所言,总是在“镜中观影,水中捞月”,触不到真实。
那么,如何对治?道家给出的最高心法之一,便是“坐忘”。这两个字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步步是坑。
南师描绘的“坐忘”境界,绝非我们理解的“什么都不想”的枯坐:“什么都放下了。你们打坐就要做到这样,‘坐忘’,也不晓得自己坐在这儿,也没有我,也没有身体,也没有人,也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什么也没有……连那个放下的还要放下!” 注意最后这句,“连放下的还要放下”!我们通常的“放松”,还是一个有为的、刻意的动作。而真正的坐忘,是连“我在放松”、“我要放下”这个念头都化掉,纯然任运,如同老子所言“涣兮若冰之将释”,自然而然融化在虚空里。
这便与禅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彻底相通了。南师更进一步点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应该的应字是方法论,如依本体论就要改一个字,‘本’无所住而生其心。此心作用,本来是无所住的。” 我们的心性本体,本就如太虚,无形无相,无内无外,无古无今。一切时空、内外、大小的分别,都是后天的“识神”强加的戏论。《修行相关语录》中也强调:“真修行,是休歇,不是造作。休歇到极致,时空的壳子‘啪’就碎了,本来面目自然现前。”
所以,你看那些打坐时“两个手那么叉起来,不晓得干什么,像是角力比赛”的人,或是眉头紧锁、全身紧绷的,都是在用“力气”修,与“坐忘”背道而驰。文始派无为法的核心,正是“至简至易,唯在息心”。心一旦真正息下,时空的幻网便不破自破。
倘若真能一念斩断时空的纠缠,那便是“桶底脱落”的光景。南师有个生动的比喻:“真正时空观念丢掉以后,就如脱壳乌龟飞上天,智慧神通自然就来了。” 乌龟脱了沉重的外壳,才能轻盈飞翔。我们脱去“时空”这最厚重的概念外壳,被压抑的灵明智慧与生命潜能,才会真正获得自由。
此时,你便不再是一个被固定在时空某一点的渺小个体,而能真切体会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这也印证了南师反复强调的“身体是个小宇宙”的观念。当我们内在的时空执著消融,人体这个小宇宙的法则,才能与天地大宇宙的法则真正同步、共鸣,实现内在的“天人合一”。此时,并非得到了外在的什么,而是回归了本有的和谐与无限。《太易先生答疑》中谈及此境说:“时空破时,方见真我。真我无涯,何有东西南北、过去未来?”
这种体验,绝非玄谈,它会带来最实在的受用。南师在回答养生问题时直言:“我不养生。忘掉身体,忘掉自己,甚至忘记了寿命长短,忘记时间、空间。你越是搞身体,希望它长寿,越糟糕了。” 这不是说不要身体,而是不要被“身体”、“长寿”这些概念所胁迫和奴役。当你忘掉时间,活在每一个鲜活的当下;忘掉空间,与所处环境全然交融,生命本身最强大的自我疗愈和滋养功能才会启动。这比任何刻意的“养生术”都更根本。
道理虽高,功夫却需从平地起。我们不必好高骛远,求那浑然坐忘的大定。可以从每次打坐时,对自己的起心动念“观照”开始。
当你又想看表时,觉察它:“哦,时间观念又来了。” 然后不跟随它,不理睬它,轻轻把心念放回觉知本身。当你挑剔打坐的方位、环境时,觉察它:“哦,空间分别心又动了。” 然后对它一笑置之。这就是在“涤除玄览”,擦洗心灵这面镜子上的尘垢。久而久之,缠绕你的时空绳索自然会松动。
《周易参同契》讲“内以养己,安静虚无”,这“安静虚无”的入手处,就是先让那些喧嚣的时空概念安静下来。大成净土法中的“都摄六根,净念相继”,其目的也是将心念从对外在六尘(包括时空表象)的攀缘中收回,达到一心不乱,本质亦是突破有限,归于无限。
所以,真正的修道,不在增加什么神秘内容,而在减去这些根本的执着。减去一分时空的执着,心灵就多一分自在与广阔。先从这最细微、也最牢固的“时空一念”上看破、放下,你便会发现,修行之路,陡然开阔了许多。这不正是最踏实的“炼己”功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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