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大家聊聊隐仙派(亦称文始派)一个非常独特又极其重要的筑基功夫——“全身观照”。这个法门,听起来平平无奇,似乎只是“看看自己”,但其中蕴藏的“收视返听”、“神光内照”之秘,恰恰是道家修炼,尤其是文始一脉,由“有为”过渡到“无为”的关键桥梁。南怀瑾先生讲《易经》时,常提到“洗心退藏于密”的功夫,这“全身观照”,便是“洗心”于自身形骸之内,“退藏”于神光觉照之中的实修法。

第一要领:松字为基,心闲方入
这个功夫,首要在一个“松”字。姿势不拘,行住坐卧皆可,怎么舒服怎么来。为何?因为采取一个别扭的姿势,肌肉筋骨暗自较劲,心就无法真正放松。心不松,神就定不下来,后面的“观照”就成了刻意的“想象”,流于后天意识,失去了修炼的本意。所以,初入手时,舒适远比“标准”重要。心理状态更要平和,心中若有事牵挂,纷扰不安,就先别急着做。好比一杯浑水,你越搅动它越浑浊,不如静置一旁,待其自然澄清。张至顺道长也常告诫后学:“修行不是和杂念打架,是学会不去理它。心里事多,就先办事,事办了,心空了,才好用功。” 每个人习性不同,有人日理万机,有人心常闲适,但做此功时,目标一致:身松、心闲。
第二要领:神光为用,顺序分明
观照不是用肉眼,而是用“神光”。什么是神光?我们睁眼外视,用的是“眼光”,消耗的是肝血魂力,道家认为这是“神之外驰”,是散的。闭目内视,那个“看”的动作加上清明的意念,便是“神光”。这就好比,你闭上眼睛,也能知道自己的手在哪里,也能“想见”自己的面容,这种能力,便是神光的雏形。《文始真解大佩服》中有一句心诀:“目为神枢,闭则返本;意如轻纱,照而无痕。” 讲的就是闭目以敛神光,用意念如薄纱轻拂般观照,不留痕迹。
观照的顺序,一般是自上而下,从头顶缓缓“看”到脚底,再自下而上返回。这里有个要紧的医理:血压高者,气血易上冲,故只做自上而下,引气下潜,不可强行由下逆上,这是安全之要。顺序是规矩,为的是引导体内气机顺乎自然升降之理,合于《周易参同契》中“乾坤设位,坎离运轴”的天地法则。
第三要领:由慢入快,终归于忘
速度务求缓慢。一开始,好比访客初入陌生宅院,要一步一步,细细打量。可以从“分段观照”练起,将身体分为头、躯干、下肢三段,一段段看清晰了,再连成一体。神光所到之处,皮肉、筋骨、脏腑,乃至更细微处,皆可“观想”其形态。此阶段,重在“细”和“真”,不追求气感,只培养清晰的内部觉知。
待熟练后,观照速度可逐渐加快。从十分钟观照一趟,到三五分钟,再到一呼一吸之间便能神光遍扫全身。此时,便从“有意的观”渐入“自动的照”。最后的目标,是“照而无照,观而无观”,神光常寂常照,身心融化于觉知之中,物我两忘。这便踏入了“无为”的门口。王重阳祖师在《五篇灵文注》里讲“初识修行,以神驭气;深造之时,神气合一,不知孰为神,孰为气。” 这全身观照由慢至快,由有意至无意,正是实现“神气合一”的前行训练。
静坐之阶:观照为径,呼吸为侣
将全身观照融入静坐,则构成一套完整的“由动入静,摄心归元”程序。
肉体热身:先活动筋骨,如做做导引、甩手或轻柔太极拳,让气血流通,关节松开,但切忌剧烈运动导致疲劳。此是“形松”。
精神热身(全身观照):此为收摄心猿意马的无上妙法。可先做简短祈祷或诵念,借宗教仪轨的肃穆感收心,达到“敬若神明”的专注状态。然后便开始仔细的全身观照。若杂念纷飞,便不做他想,只一心观照,甚至一次静坐只做此事。若在此过程中自然入睡,亦是大佳,说明身心极度疲惫需要深度放松,睡眠是最大的无为法之一,能入睡证明你真的松下来了。
静坐本体(听呼吸):观照数趟,身心空空松松之后,便自然过渡到静坐。此时姿势早已坐定,要领是“身体不动”。不是僵直不动,是松驰到极致后的“如如不动”。痒、痛、麻等感觉生起,皆知其有,而不随之动摇,以此炼心。随后,将那无所依附的觉知,轻轻放在呼吸上,即“听呼吸”。只是知道气息自然进出,不控制,不引导,如旁观者。《金丹四百字》序言中说的“以眼视鼻,以鼻视脐,上下相顾,心息相依”,到此时,“心息相依”才可能真实发生,因为狂心已歇。
贪求为忌,自然为宗:静坐中最忌“贪求效验”。一贪求,便生比较、期待之心,后天意识立刻抬头,一切幻象(或曰“魔境”)便可能趁虚而入。南怀瑾先生在《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中多次强调:“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感觉舒服不是道,看见光景不是道,守住“平常心”,不为任何觉受所动,方是正途。若觉严重不适或幻觉扰人,睁眼、动身即可破解,此是“知止”的智慧。
收功归元:下坐前,务必再以神光仔细观照全身一趟。此是将静坐中焕发、调动的气机,重新梳理、安抚,回归周身,不至滞留某处,是慈航普渡后的“回向”,至关重要。
文始视角:观照即炼神,松静契无为
从文始派至高心法来看,“全身观照”远不止是筑基功夫。其精髓,全在“神光”二字。文始法脉,以“炼神还虚”为宗,不屑于在气脉上搬运有为。此“神光”之观照,正是初步“炼神”之功。它不是强化“我”在观照,而是通过观照这个“有为”动作,逐渐消融能观(我)与所观(身)的对立,当观照熟练到极致,突然“能所双忘”,那了了觉知本身凸显,便是“元神”初现的端倪。此过程无丝毫气功导引之迹,直指心性。
这与“大成净土法”的“都摄六根,净念相继”有异曲同工之妙。观照全身,即是“都摄”眼(神光)、意(观想)等根,使其不向外驰;而“听呼吸”时的念念分明,即是“净念相继”。其最终归宿,都是打破对肉身、对感受的执着(“破身见”),契入无分别的清净觉性。因此,“全身观照”实乃融合了“止观”双运的妙法,以“观”起“止”,因“止”入“定”,由“定”生“慧”,是一条稳健而直接的“无为法”入门路径。学者若能于此法深参实修,则文始派“即身而离身,即心而忘心”的无上玄旨,或可窥见门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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