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凌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古代善于把握“道”的人,精妙神秘而通达事理,精深得难以认识。正因为常人不可认识,所以只好勉强来形容他:慎重啊像冬天踏冰过河,犹豫啊像提防
四周,庄重啊像尊贵的宾客,自在啊像冰凌消融,敦厚啊像未经雕琢的树木,旷达啊像幽深的山谷,混沌啊像一汪浊水。谁能够在混沌中安静下来慢慢地变清澈?谁能够在安逸中活动起来慢慢地生长?保持这种“道”的人,不要求盈满。正因为不要求盈满,所以能够去旧更新。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古代善于把握“道”的人,他是非常精妙的、能通达事理的,这里的事理不是一般的“玄通”(再玄妙的东西他都能通达),他是精深的,难以认识的。所以如果认为老子长得很精干,一看就很有神的样子,那就错了,就不是老子了。
“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这“道”正常人是不能认识的,所以勉强形容它。后面就是形容“道”是什么子,也就是老子长什么样子。用了七“若”,“若”就是好像,是喻。说不清道不明,只能用比喻。
“豫兮若冬涉川。”“道”是谨慎的,“豫”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悠闲自得的意思,另外一种是犹豫不决的意思,可能都可以吧。“道”是悠闲的,也是犹豫不决的,也是慎重的,就好像冬天的时候踏冰过河。“川”就是河。
“犹兮若畏四邻。”这个“道”是犹豫的,好像害怕四周的邻居。战战兢兢,非常谨慎。
“俨兮其若客。”“俨兮”就是指庄重的样子。“道”是非常庄重的,好像最尊贵的客人。
“涣兮其若凌释。”“凌”就是结冰,“涣”就是涣散开来。六十四卦中不是有个涣卦吗?说的就是这个冰化了。这里是说,自在就如冰雪消融一般。
“敦兮其若朴。”“敦”是敦厚。“朴”是没有经过雕琢,原始态的树木。敦厚就像没有雕琢的树木。发现没有?老子的“道”是原生态的。
“旷兮其若谷。”旷达就像幽深的山谷。 “混兮其若浊。”混沌就像一汪浊水。
你看这七个比喻把“道”的方方面面都形容到了。这是对得道之人的精彩描写,写得很美,像一首诗。“道”是玄妙精深的,当然得道之人也是玄妙精深的。所以无法描写,迫不得已,老子只好用了七个“若”字、用了七个形容词来描述。这七个形容词没有一个是对外貌的描述,全是对得道之人精神风貌、人格特征的赞美。
当代学者陈鼓应先生将老子的得道之“士”与《庄子·大宗师》里的得道之“真人”作了比较:老子所描写的人格形态,较侧重于凝静淳朴、谨严审慎的一面;庄子所描述的人格形态,较侧重于高迈凌越、舒畅自适的一面,庄子那种超俗不羁、“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人格形态是独创一格的。老子的描写,朴素简直,他的素材都是日常生活和自然风物的直接表现;庄子则运用浪漫主义的笔法,甚至于发挥文学式的幻想,将一种特殊而又突出的人格精神提升出来。
的确,老子自己就是一个实实在在、敦厚、浑朴、恬静、谨慎的“老头子”。庄子则像鲁迅先生所描述的那样“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是一个潇洒飘逸的中年男子形象。虽然庄子的超凡脱俗与老子的质朴敦厚有很大的不同,但他们都是真正的得道的高人,又都是把握天地大道、“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凡人。庄子是对老子精神的继承和发挥,或许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老子的“大隐隐于市”比庄子的企求“邈姑射之神人”更有现实意义吧?
老子在描述完得道之人后,用了两个反问句做了总结:“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这是说只有得道之人才能以“静”的工夫使污浊变清净,以“动”的工夫使安逸变生长。“静”和“动”是对立的,也是互动、互根的。“静”到了极点就变为“动”了,“动”到极点就变为“静”了。“动”和“静”是促进生命生生不息的两大动力。在动荡不安的时候要修炼“静”的功夫,在安逸不进的时候要修炼“动”的功夫,当然两者并不是截然分开的,往往是合在一起的,或者是“内静外动”,或者是“外静内动”。总而言之,精神的清净、心灵的淡定是生命修炼的总纲,所谓“动”绝不是心灵的浮动,而是建立在心静基础上的外在运动。
“保此道者不欲盈。”保有这种“道”的人是不要求满的,“不欲盈”就是不要求满,“道”肯定是虚空的,不是饱满的。
“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我最欣赏的就是老子最后这一句话。看上去是不满的,实际上它是最满的。正因为它不盈满,所以能去旧更新。如果都满了,就不可能去旧更新了。禅宗有个故事都听说过吧?当年赵州和尚名噪一时,很多人向他问道。赵州和尚有一句名言就是“吃茶去”,他就给那个人倒茶,茶满了他还接着倒、那个人于是顿然开悟。什么叫求道,明白了吗?水不停地倒进去,往外溢,这不就是求道吗?要把这杯水清空,你那个“道”就在里面,所以把旧的去掉,新的就来了。同时这杯水本身也就是“道”,“道”无所不在,这个“道”就是告诉你不要满,要虚空,这就是求道。禅宗有两个来源,一个是印度大乘佛教的中观派,一个就是中国的三玄(易、老、庄),尤其是老子,这两个结合的产物是禅宗,禅宗是个混血儿,它是最为成功的一个中西合璧的典型。
这里我再补充一点,老子用了七个比喻说的得道之人和庄子说的得道之人有什么区别?庄子《逍遥游》讲了四个人的故事,最后一个才是真正得道的人,即“邈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他和老子描述的得道之人的最大区别在哪里?老子的得道者是朦朦胧胧的,是若璞的,返璞归真的,混混沌沌的,就像个糟老头子。庄子的得道者是飘逸的、潇洒的、逍遥的,他就像个美男子。鲁迅有这样两句说庄子的话,叫“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汪洋辟阖”一看就是特潇洒、特自在、很飘逸的一个美男子。老子是糟老头,庄子是美男子,在我看来,这个糟老头更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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