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留德日记|平津沦陷：天哪还有什么办法？（第215期）

一九三四到一九四六

一条走了十二年的风雨天涯路

从国文教员到留德学生

从海外游子到归国教授

于季羡林而言恍如大梦一觉

而满纸“荒唐”“辛酸”之言

又更与何人说呢

。

。

1937年7月28日

天仍然阴，阴得有点令人窒息。

七点起床，吃过早点，念Kielhorn。接到国内寄来的《申报周刊》，看了半天。

十二点吃过面包，出去。到Prinzen Str.看了会报， 日本的Ultimatum又被南京拒绝了，令人痛快！Ultimatum 本来就是最后通牒的意思，一被对方拒绝，就要动兵；但日本鬼子却再二再三地唬，拒绝了还唬。无怪德国报上说东方事情令人难解，也可以见出日本鬼子的心虚。

到Institute坐了会，就到老石家去，不久卢同龙也去了，又打起扑克来。

五点龙出去买了份报：日本分三十路进攻北平，蒋介石命令十五师中央军前进，大战恐怕就在眼前了。 我的心像刀子刺一般地绞痛，每次看到我们忠勇的兵士死伤的消息，我就想大哭一场。他们是替我们死的。打胜了，他们不过还是一个大兵，但我们的利益却被维护了。打死了，没名没姓。空弄一顶无名英雄的纸冠。家里的老母亲同老婆孩子还在伸长了脖子，盼着他平安归去。老泪纵横，倚闾而望，然而被望的人却早已成为白骨青磷了。这种情景，我仿佛能看到。然而有什么办法呢？

六点半出来，又到Prinzen Str.去看电报：我简直发了狂了，—— 中国军队夺回廊坊、丰台，这简直是天大的胜利，自从同洋鬼子打仗来没有过的。我们在街上大吵大笑，弄得德国鬼子莫名其妙，都侧目而视。

回家，吃饭都吃不下了。不久，龙卢叶在下面招呼，我也下去。走上山。一直走到Kehr，又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来。我们很高兴地谈到中国的事情，光明在我们眼前恍。

十点多才摸着黑路下山，回家，睡。

7月29日

昨天一躺下，总想到国内的事情，一直辗转到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

起来吃过早点，就提了皮包出去。倘若有好消息，就去报告他们。倘若不好，就一直到研究所去苦读一天。心里是这样想的，一看，并不坏，于是买了两份报就走到龙家。

坐了一会，就同去找卢。在屋里觉得无聊。我们就出来到山上去散步。

十一点下山，买了点肉菜，一同走到龙家，作起饭来。

吃完，稍微休息了一会，话已经无可谈，外面又阴着天，不高兴出去。无聊之余，又摸过扑克来。一直打到五点。小叶来。带来新买的报。一大半是倭奴造的谣：说中国两师兵变，投降日本，又说中国死了多少多少人。这是日本鬼子穷极无聊的办法。中国昨天的大胜连日本鬼子都不敢否认，只好造谣言来掩饰自己的丑态了。日本鬼是世界最卑鄙的杂种，应该开除人籍。应该一个个都把鼻子加上铁圈，让我们牵了作牛马使用！

六点出来到游泳池附近去走了走。立刻回家，吃过晚饭，念Kielhorn。

7月30日

七点起床，外面阴着天。

吃过早点，念Kielhorn。

九点多，龙来，拿来昨天Hannover（汉诺威）出的一种报，载着中国大胜的消息，但同时又接到柏林的消息，同昨天的谣言差不多。我简直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龙走，我仍然念Kielhorn。十一点半，吃了一块面包，就出去，先到Prinzen Str.去看报。大字标题：”Peiping in den Händen der Japaner”仿佛一个闷雷打在我的头上，我昏了一阵，就走开。一直找了龙去，他那里有报，上面消息也差不多：张自忠石友三降倭，宋哲元被迫出走。正在大胜的时候，这两个毫无天良的混仗王八蛋竟降倭。我恨不能立刻飞回国，生吃这王八的肉， 中国大概非亡国不行了，现在还有什么话说？接二连三的卖国贼，那里还像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我简直想哭，我一句话也不想再说，我自己也说不出心里是悲哀，或是什么，提了书包回家。

闷闷地睡倒，然而也睡不着，闷闷地起来，窗外一片晴阳。

我什么事情也不想作，仿佛自己把自己杀掉才好。但不作事情，心里总想到国内的事情，更有苦说不出，只好念阿剌伯文。

吃过晚饭，对着窗子坐着，怅望东天的夜色。在心里把石友三张自忠两个卖国贼骂了几千遍，念Kielhorn。

7月31日

七点起床，天仍然阴。

吃过早点，念Kielhorn。时时想到国内的事情，心里仿佛压上一块石头，我想李后主那种“此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的生活也不过如此。

十一点出去，到研究所去了一会，十二点出来看报： 天津又落日人手中。天哪！我还有什么办法，我简直想哭倒在地上，完了，完了，一切全完了。中国一切的弱点全无关系，武力不如倭奴，不要紧；国际宣传不如倭奴，不要紧；胜利总归是中国的，但就怕是多出卖国贼，然而眼前的事实却就证明给我们：卖国贼正大展其伎俩了，还有什么办法？

回家的路上，到Barfüss str. 一个玻璃器店里买了一个花瓶，送女房东，今天是她的生日。那位女店员和气得令人吃惊。

回到家，吃过面包，睡了一觉，起来，念了点阿剌伯文，写给叔父一封信。外面天不知从什么起晴了开来。

吃过晚饭，对着窗子怅望了半天。又念Kielhorn。现在天黑得早多了。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

图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编辑/排版：郭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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